他本就不算多好脾氣的人,長相淩厲,平日裡總懶懶散散。一旦生起氣來,那股自帶的壓迫感顯露無疑,威勢極盛。
撞見這場面,明翊的大腦幾乎是一瞬間炸開。
“沒有嗎?”她避開他的視線,佯裝平靜,“那現在有了,你習慣一下吧。”
“……”
耳邊忽地傳來道極清晰的冷笑聲。
“你什麼意思,耍着我玩呢?”
“……”
“說好的留下來,轉頭就簽了老家的工作,你這瞞天過海玩得挺熟練啊。”越之揚冷冷笑一聲,“如果我沒發現,你打算瞞我多久?”
明翊沒吭聲。
視線越過這人肩膀,看向了木桌上擱着的文件袋,裡面是幾小時前被越之揚翻出來的三方協議。
簽署人:明翊。
地點:江甯市。
跟他沒有一絲一毫的關系。
她再一次、熟練地将自己完全排除出她的世界。
想到這,越之揚呼吸一沉,語氣越發不耐:“…别裝啞巴,說話。”
那頭卻還是沉默。
越之揚也再按捺不住火氣,直接就扳過她的臉,強迫明翊的視線定在自己身上。
他想看着她的眼睛。
他試圖從那雙眼裡抓住任何一分有可能屬于鬧别扭或是玩笑的違心成分,哪怕一絲一毫。
然而結果令人失望。
那雙眼清澈幹淨,除了迷茫與不易察覺的排斥外,再無其他情緒。
越之揚撐在門框邊的手不自覺發力,手臂肌肉繃得很緊。
明翊落到那上面的視線像是忽然被燙了一下,下意識移開目光。
理智的弦驟然一松。
她刻意忽略他的話,隻随口敷衍,試圖解釋自己行為的合理性:“大學情侶不都是這樣?學校裡随便談一談,等到畢業之後,聽家裡的安排…工作、結婚。”
“…你覺得我們和他們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不都是人?是人就要這樣。”
她聲音淡淡,平穩得像一潭死水,内裡不會有任何的波瀾。
越之揚忍無可忍。
“你這說的什麼鬼話……”
他上前兩步,逼得更近,安全距離被打破。那瞬間,明翊隻覺得大腦一片空白,渾身的刺似乎都豎了起來。
她其實不怎麼擅長處理别人的憤怒,骨子裡本能抗拒所有的沖突與暴力,更何況這事還是她理虧。
隻想趕快結束這種氛圍。
“你覺得是我的錯,當然可以,就算是我玩你。”
“現在我玩夠了,想撤了,不行嗎?”
這話落下的瞬間,連明翊自己都吓了一跳。
與此同時,由于倉皇間漫無目的地後退,她的背重重磕到了身後半阖的門闆,強烈的痛楚自脊骨處傳來。
因淚意而模糊的視線裡,越之揚伸出想要拉住她的那雙手,緩緩收了回去。
他沒再上前。
喉間止不住發澀,明翊吸了吸鼻子,隻低頭盯着自己的鞋面,想說點兒什麼,卻又無從開口。
長到幾乎無休止的沉默裡,頭頂傳來越之揚咬字極重的聲線。
“你看着我,再說一遍。”
她其實不敢擡頭去看他的表情,但被逼到這個境地,也沒辦法再躲避,隻好硬着頭皮擡眼。
原本已被暗自整理好的情緒在這時刻卻有一瞬間的錯愕。
因為越之揚的眼神。
那目光,就像是前不久剛剛黯淡下去的電子屏幕。
鮮豔褪去後,隻餘一片荒蕪的灰敗。
*
時至今日,明翊仍舊不太敢去探究那雙眼裡曾經裝着的情緒是什麼,驟然失去的神采又屬于什麼。
既然已成定局,很多事情到這個地步,就已經足夠。
真要攤開來說的話,他們的分手确實不算多愉快。
所謂的和平也隻是分開過後,二人體面地誰也沒有再糾纏對方,由此産生了某種似乎這件事從頭到尾都順順當當的錯覺,連當初的争吵也被蒙上了一層和氣的面紗。
但成年人之間默認的處事原則似乎就是這樣。
因為沒有足夠的時間來斤斤計較,在一段感情裡分出到底誰對誰錯,所以十分追求效率地将事情的收尾當做對這段感情的最後注解。
結束得體面,那麼過程再不堪,也算周全;
如果鬧得不可開交、非要争個你死我活,下場人盡皆知,那麼就連最開始的甜蜜心動也可以一并抹殺。
在那條朋友圈之前,明翊從來就沒預想過越之揚會有糾纏不休的可能性。
所以對于如今他的咄咄逼人,明翊也沒多少意外的情緒。畢竟她現在确實不屬于值得和顔悅色的待遇。
身側響起道極清晰的嘶啦聲,是越之揚将黏在他褲腿上的熱帖直接撕了下來。
……
很快到達派出所。
二人作為當事人,向負責的民警陳述情況。
越之揚的話很少,幾乎隻有在問起他時才簡短地回複幾句。倒是明翊這邊很是積極,指證過後,還向負責人出示了此前手機裡拍攝的照片與視頻作為證據。
她不知道這些東西有沒有用,但想來有總比沒有好。
事情沒有先前想得那麼嚴重,那黃毛和他的同夥之前就因為尋釁滋事被人薅到過派出所幾次,這回已經不知道算是幾進宮了。
至于越之揚,口頭教育過後,罰幾百塊錢也就沒事了。
因為分屬于兩樁控告,她這邊結束得比越之揚要早。
離去前,糾結着要不要等他一起。
但想起二人剛才那番不友善的言論,明翊也很快作罷。隻從民警那邊咨詢了下罰款金額,就打車離開。
十五分鐘後,越之揚才出來。
視線在空蕩蕩的警務大廳一掃,幾乎沒多少意外的情緒。
就像過去的那些年裡,這個人從來也不會等他。
将那點兒可笑的癡心妄想很快收起,越之揚又擡腳朝一側的辦公桌走去。
“年輕小夥子,脾氣沖。知道你關心女朋友,但下手也得悠着點兒,要不是那人有案底,看你又是學生,你小子今天也得進去冷靜冷靜!”
負責人是位中年警官,此刻抱着保溫杯朝低頭簽字的人一瞥,開始例行教育:“也别臭着張臉,惹女朋友生氣了多哄哄就是,我看那姑娘還挺關心你的。估計是瞧見你受傷,出去給你買藥去了,一會兒兩人有什麼話好好說,别一言不合就吵嘴。”
越之揚倒是沒想到這民警這麼熱心,對情侶間的矛盾也頗有心得。
但他也沒多少想解釋的念頭,隻将東西遞回去,又用眼神示意那張被血漬污了的回執單:“您看看這單子還能用嗎?不行的話,我再給您重新簽一份兒?”
民警擺擺手。
“不用不用,快回吧,我瞅着這時間也不早了。别讓人小姑娘等急了。”
幾次三番被戳傷口,至此,始終壓抑的情緒似是終于找到個出口。
“她才不會。”越之揚淡淡嗤一聲。
因這話,中年男人詫異地投去一眼。
見那年輕男孩兒垂下的眼皮緩緩擡起,臉上扯着個滿不在乎的笑,口吻又重回一貫的漫不經心。
“她嫌煩,又趕時間,就不在我這兒浪費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