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所有的場景都像是開了慢放。
吧台處站着的調酒師驚訝朝這個方向伸出手。聽見動靜,越之揚也慢騰騰轉過身。
明翊緩慢而又清晰地看到這人臉上所有表情:
迷茫、猶豫、以及那麼幾分帶着難以置信的錯愕。
對上他這明顯不悅的視線,明翊覺得這人應該會毫不留情地伸手把自己推開,就像他剛才拒絕人時那般幹脆利落。
好在,當時的越狗還人性未泯。
半空中緩慢揚起一隻手,像是從天而降的救星。
于是,向前栽的她直接撲進了越之揚懷裡。
這瞬間,清冽的薄荷涼氣湧入鼻腔,驅散了獨屬于這季節的悶熱與潮濕。
明翊恍然有種自己正抱着一顆巨大薄荷糖的錯覺。
落在腰間的力道很重,越之揚扣住她向上一提,很快轉了方向,緊接着,身側傳來道極沉悶的碰撞聲。
是那男人摔倒在地,碰翻了周圍幾把木椅。
明翊本就收勢不住,又被這接連的動作帶得沒斂住力道,腦袋在越之揚鎖骨處輕輕磕了一下,似乎是碰到了他的骨釘。
頭頂落下道悶哼。
還來不及道歉,眼前視野忽地一片模糊,斑點光暈交織成影。
世界恍惚了有幾秒。
明翊很快反應過來,是隐形眼鏡被撞掉了一片。她有二三百度的近視,不到人畜不分的地步,平時更習慣戴眼鏡,後來上了大學經濟寬裕,才開始學着戴隐形。
因為今天是陶以欣生日,她特地化了妝,戴得也是更方便活動的隐形。
身後摔倒的男人很快從地上爬起,随後粗噶暴躁的謾罵聲不斷傳入耳中,似是想要還擊。
也沒人想着跟她道個歉什麼的。
明翊下意識擰眉看過去,卻有人比她更先出聲。
“幹嘛呢你們!要打滾出去打!”
頭頂落下道冷淡質問。
也許是平白被人牽連,越之揚的語氣很不好。
那兩人很快閉了嘴,臉色不善地拉扯着就要往外走。
“滾之前先把錢賠了,”越之揚又冷笑一聲,“一個凳子三百。”
“你他媽碰瓷呢!?一個破凳子哪兒這麼貴!”
兩人明顯是不滿。
越之揚也不多廢話,沖櫃台後的調酒師揚了揚手:“行,報警。等警察來了看看進貨單上寫的到底是不是三百。”
“而且你們打傷人這事兒還沒算呢。”
他的語氣始終不緊不慢,沒半點兒對方人多的畏懼。
兩人看了明翊一眼,似是想要說些什麼,觸及到這冷淡的眼神,又乖乖閉了嘴,走到前台處去協商賠款事宜。
這番動靜并不算小,周圍一圈人幾乎都聞聲看來。但或許是因為先前說好的互相裝不認識,陶以欣幾人始終沒有上前。
明翊垂下眼,心情有些微妙的複雜。
并非出于埋怨。
隻是覺得,自己似乎是沒有必要因為别人的事把自己搞這麼狼狽。
腰間的力道存在感很強,或許是顧不上這邊,越之揚始終攬着她,以這麼個尴尬的姿勢和那兩人交涉。
明翊平複好情緒,想着先跟他道謝。
“謝——”
聞聲,對面低睫。
二人四目相對。
明翊在那瞬間莫名就愣了下,到嘴邊的話也卡住。
因為距離很近,近視的不良效果還來不及在他這裡生效,模糊的光影反倒像是平白給這人疊了層濾鏡。
剛才沒顧得上細看,如今明翊才發覺,眼前的男孩無疑是好看的。
在她近二十年形形色色見過的人群中,也算難得一見的出挑。
烏發濃眉,眼尾輕揚,淡色的唇薄而鋒利,給這張臉平添幾分漠然戾氣,也難怪剛才那兩人會偃旗息鼓。
可他的眼睛卻明亮幹淨,光憑這雙眼,其實看不出越之揚是個壞脾氣的人。
此刻,這雙眼的主人眼睫半垂,正垂眸定定看她,眼底情緒浮動。
明翊默默收回先前那句可能是因為看不清臉的話。
她很快回神,又開口。
“謝謝你……”
“你謀殺啊?”
二人幾乎同時出聲。
有些人講話就是有這種魔力,一張嘴就能将自己對他初始的好印象消磨大半。
明翊忍了忍,沒吭聲。
尴尬悄無聲息漫過心頭,她不是很明白,剛才的情形對面分明看在眼裡,應該知道她不是故意,隻是被殃及池魚裡的那條魚。
但這人的語氣太不友善,頓幾秒,她還是硬着頭皮先道了歉。
越之揚随口道:“行了,知道不關你的事。”
明翊:“……”
那剛才?
算了,且算她倒黴。
越之揚似是想要松手:“能站穩嗎?”
明翊有點懵,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這才發現自己的腳腕正淌着血。
天氣炎熱,她今天穿的是件到腳踝的寬松牛仔褲,應該是剛才被碰翻的高腳凳無意間蹭到。
這點傷勢對明翊來說不算嚴重,因此她也沒多在意,隻抿着唇提醒。
“…能,所以你可以松手了。”
從剛才到現在,明明都還隻是陌生人,但她幾乎是一直被這人半扶半抱着站穩。
之前情況緊急來不及多想,如今冷靜下來,明翊是真覺得有些不自在。
越之揚掃了眼她尴尬的表情,随後果斷松手。
那股清冽的薄荷香氣也一道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