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天氣變化得很快,等回到蘭城的時候連路燈都亮起來了。明明中午還有太陽,盛夏的尾巴曬得人睜不開眼,月亮一上來,溫度卻猛得墜進了冬天。
謝霖最是怕冷,一早為了領這個集體一等功還特意換了警服,薄薄一層又不遮風,呼吸間冷風鑽進肺裡,像有冰錐順着血管奔跑。他打了個寒顫,應呈一停好車,幾個人就一溜煙都沖進刑偵辦公室去了。
陸薇薇回來這一下午可謂百無聊賴,隻好把卷宗全部都整理好,連帶着驗屍報告和痕檢記錄也都理成了一摞,見門一開闖進來幾個抖如篩糠的人,皺起了眉:“應隊呢?”
應呈緊跟着捂住屁股蹦進來,臉上痛苦地扭曲成一團:“連開四個小時的車中間還一上一下爬了兩個小時的山,我又不是鐵打的……”
傅璟瑜的車他還不願意調,開得更難受。
坐車也沒比開車好到哪去,謝霖也苦着臉擡着自己的腰,說:“歇會歇會。”
“别歇了。”有人敲了敲門,劉郁白和淩霄兩個人擠在門口,因為劉郁白的龐大身形,淩霄隻能從他肩膀角落探出來個頭,說,“我們剛從專案組那邊開完會,會議室他們還占着呢,你們這邊的結果也出來了,先研究研究?”
應呈眼一亮:“專案組那邊還沒忙完呢?”
淩霄莫測高深地一笑,挑眉道:“我不知道啊。”
這丫賊的。他一個鯉魚打挺彈了起來:“行,那我們這個案子你們有什麼發現?”
她也不客氣,自己找了個空位坐下了。劉郁白順手把門一帶,拖着凳子拉到顧宇哲身邊坐下,說:“那就我這邊先來吧。首先,根據DNA鑒定,死者确認是于平偉本人。至于現場,确實沒什麼發現,隻有死者的一身衣服和鐵籠。衣服很簡單,材質都沒什麼特殊的,根據陸薇薇的證詞,隻是龍成洗浴中心的工作服,但衣服左側胸口有很多針孔,應該就是佩戴工牌的痕迹。不過衣領上倒是發現了一些噴濺樣血迹。”
他說着尴尬地輕咳了一聲,瞥了一眼陸薇薇,揭過去了:“……已經檢測過是死者本人的。最主要的是那個鐵籠,在水裡時間泡久了,有大量的痕迹都已經損壞消失,沒發現什麼有用的指紋。不過我發現了微量的血迹,經檢測,不屬于死者。”
謝霖聞言一個激靈來了勁:“兇手的?”
他搖了搖頭:“不好說,因為不止一個人的。籠子的上上下下裡裡外外都濺到了微量的血迹,除去有一部分因為污染沒有提取到有效的DNA,無法檢測,目前能檢測出來的一共有三個人,時間跨度從一個月前到三年前不等。”
“什麼人?”
他“嘿”了一聲:“這就有意思了,我給你們畫了個示意圖……”
“這呢。”陸薇薇準确從一疊記錄裡掏出來往前一遞,幾個人拖着凳子頭碰頭圍成一圈,劉郁白便指了指簡筆畫上畫藍圈的位置:“籠子底下這一點,是一個叫方慧文的女孩的,二十一歲,左邊這一點是一個叫戴麗麗的,二十四歲,頂上這一片,像是用帶血的手抓握了一下,是一個叫林若的,十九歲。其他畫紅圈的位置是有血迹但沒有檢測出DNA的,而且有些部分時間遠大于三年。”
謝霖叩了叩桌面:“都有案底?”
陸薇薇便說:“這三個人我都認識。是龍成洗浴中心的賣.淫.女,治安辦那次掃黃活動的時候全抓了。我已經給老劉打過電話核實了,都判了十天拘留,剛好還沒放,但是提人要手續,我還等應隊給我簽字呢。”
看得出來她等人回來這一下午也沒閑着,報告都打好了,應呈接過來:“等會我給你簽,這三個人你熟?”
她點了點頭,一聳肩膀:“……算同事。”
他被這句“同事”逗樂了:“……行,那這三個人就交給你了,我給你簽字,你晚上加個班去治安辦那邊再跑一趟,再晚點人就該放了。”
謝霖跟治安辦那邊不太熟,心裡還是放不下,趁機說:“我跟你一起去吧。”
他也不點破,不讓謝霖跟劉紀同接觸一下他估計不會放心,隻是問:“那你們那邊還有什麼别的收獲嗎?”
劉郁白撓了撓頭,胖臉皺成一團:“籠子上隻有這麼多了。至于籠子上那兩把鎖和鐵鍊,都是新的,沒有指紋。鎖我都拆開查過芯,一點耗損痕迹都沒有,應該是買來就用過這一次。也挺奇怪的,要說幹淨吧,籠子上有那麼多複雜的血迹,要說不幹淨吧,跟兇手有關的痕迹一點沒留下。”
秦一樂沉吟片刻,說:“這說明這個籠子已經用了很久了。那三個賣.淫.女的血迹雖然留在籠子上,但是人沒死,而且籠子上的血迹最早能追溯到三年以前,那就證明這個籠子不是為了殺這個于平偉特意焊的。”
謝霖突然想起當時自己也比過這個籠子的大小,問:“陸薇薇,你多高?”
“一米七五。”
“淩法醫呢?”
“一米六。”淩霄說着朝他點了點頭,“哦對,叫我淩霄就行,不用見外。”
“那這個籠子,淩霄這個身高關進去勉強還能低着頭站直身子,如果是陸薇薇的話,我懷疑都塞不進去吧。陸薇薇這樣的身高相對少見,普遍成年女性都在一米六上下,再聯想到籠子上有幾個賣.淫.女的血迹,于平偉又是在逃皮條客,難道這個籠子最初目的是拿來關賣.淫.女的?”
那就符合這個籠子的設計初衷了,又窄又小,就算是一米五以下的瘦小女性被關進去也很難蹲坐,隻能保持站立,從一開始就是為了折磨人的。
幾個人想通以後都齊刷刷把目光投向了陸薇薇,她連忙搖頭:“我不知道啊,沒聽說這事。”
“那你說說你當時卧底的經過吧,這個于平偉是個什麼人?”
“白副局11月3号的時候通知我參與行動,11月4号我被借調到了治安大隊。當天老劉先跟我說了一下他們這個案子的大概情況,他們曾經接到過多次匿名電話,舉報龍成洗浴中心有賣.淫.情.況,但是每次去的時候都撲空。”
應呈突然打斷:“等等,都接到舉報了怎麼會撲空呢?”還每次都撲空?人家治安辦又不是吃幹飯的。
“也不完全是撲空,有發現過幾次使用過的避孕套或者床鋪上的痕迹之類的,但是每次都人去樓空。”
他皺起眉,想起了什麼,說:“對了,接到的舉報電話具體内容是什麼,精确嗎?”
“非常精确,甚至可以具體到某某房間。”
秦一樂問:“可是已經遺留體.液的情況下,為什麼不通過DNA抓捕呢?”
陸薇薇聳了聳肩膀:“賣.淫是這樣的,隻要沒有抓到金錢交易,人家完全可以辯稱自己隻是在進行一些男女朋友間的小情趣。”
顧宇哲還是沒懂:“可是……治安辦就是負責社會治安這一塊的,掃黃他們比我們有經驗,這種情況不是隻需要找男警察進去扮一下嫖客抓個現行就可以了嗎?為什麼非要女警察去卧底呢?”
“因為崔友成。老劉懷疑洗浴中心的大老闆崔友成才是真正的主犯,但是龍成洗浴中心的賣.淫線相當成熟,所以一直沒有能夠指認崔友成的線索。”
“嫖資呢?”
“他們會在網絡平台上上架一個金額特别高的按摩項目,然後以老帶新的篩選方案選擇嫖客,如果是普通顧客問起,就說這個項目是刷好評專用的,到時候去前台說一聲會退還超出的部分,如果是嫖客,那超出的部分就屬于敲門磚了,嫖客另外還會向賣.淫.女支付三五百不等的嫖資,于平偉再從這一部分裡向賣.淫.女抽成。所以事後去查,崔友成隻會說是顧客忘記退了,嫖資去向隻能指到于平偉為止。所以老劉一直沒有能直接指認崔友成的證據,派一個女警察進去卧底,也是為了能一網打盡。”
“可是你卧底了那麼長時間,也一直沒有明确抓到崔友成?”
她臉色一改,垂頭歎了口氣,喪家犬似的點了點頭:“5号我培訓了一天,11月6号正式卧底進去,當時給我的身份是貪慕虛榮為了買名牌包包名牌手機背上巨額債務的女大學生。于平偉給我面試的時候說是正常的按摩,還騙我說他們就是找幾個漂亮女孩對外假裝自己這裡有特殊服務,宰那些色狼的,到時候他們就算發現被騙了也不敢報警,而且當天晚上就安排我入職了。一開始就是單純的按摩,我摸了幾天,也沒接觸到崔友成,倒是摸清楚了龍成洗浴中心裡賣.淫的痕迹,所以就主動去找于平偉要更賺錢的路子,他就安排我當賣.淫.女,這一部分我當時身上帶的設備都錄下來了。但是因為這小子對我動手動腳的,我就直接抄了啤酒瓶給了他一下,當時老劉就在外面布控,所以第一時間就沖了進來。”
“也就是于平偉跑了的那天?幾号?”
“11月12日。我砸他是12号晚上十一點多的樣子,我們是過了13号0點才發現他跑了的。”
應呈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陸薇薇,點了點頭沒再說話。淩霄便說:“那說說我這邊吧。”
陸薇薇連忙把屍檢報告抽出來給她遞過去,她翻到結果那一頁,說:“首先,根據解剖結果,死因是溺死,雙手有束縛傷。本來屍體泡成這個樣子已經無法很準确地判斷死亡時間了,大概是七到十天。不過根據他頭頂上的傷口以及陸薇薇所說的情況,死亡時間應該在被砸傷後的二十四小時内,也就是13号淩晨到14号淩晨之間。”
“那也就是說,12号晚上十一點左右,陸薇薇一啤酒瓶把死者于平偉砸暈,大約半小時後發現于平偉失蹤。就算她當時砸得不重,死者沒有完全暈,天靈蓋挨了這一下肯定也頭重腳輕的,在那麼混亂的情況下,隻憑他一個人應該是跑不掉的。我懷疑還是有人接應過他,這個人很有可能就是兇手。兇手把死者帶走以後就把他捆縛起來,帶到了白雲塢村的水庫,關進籠子扔水裡淹死了。”
淩霄連忙說:“我可沒說絕對是水庫裡淹死的,肺液污染嚴重,剩下的量也不多,我提取了,能不能出結果還得看鑒證科。”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劉郁白身上,他一個激靈,連忙搖頭:“哪有那麼快,我這人手不夠,至少得明天吧。”
……還有一堆專案組那邊的東西沒檢查呢。
“你盡快。”謝霖說着又問陸薇薇,“當時監控什麼的,沒有發現嗎?”
“人跑了以後老劉馬上就去查監控了,什麼都沒發現。他們龍成洗浴中心本來就是一個容留賣.淫的窩點,監控的位置都設計得很巧妙,于平偉知道監控的死角也很正常。”
而且那一啤酒瓶之後,劉紀同也是好心,沒有立刻去追。本來以為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隻要盯死龍成洗浴中心,這個于平偉早晚還會回來,假如當時治安辦及時追蹤,于平偉不一定會成功被兇手帶走。
想到這一點,整個刑偵辦公室都沉默下來,淩霄掃了一眼,說:“我這邊的發現就這些,屍體上能用的線索确實不多,接下來的就交給你們了。”
應呈點了點頭,随手一點:“顧崽,我掂量過那個鐵籠的重量,不管于平偉是不是淹死在水庫裡的,這個鐵籠總不可能是空手步行擡上去的吧?兇手肯定有抛屍工具,可以排除小型車,至少得是皮卡。”
顧宇哲心裡有數,說:“白雲塢村算半個深山老林,我們當時走訪的時候就看了一遍,能用的監控不多,不過我記得我們當時是走高速回來的,于平偉失蹤的地方又是龍成洗浴中心,從那邊到白雲塢村,肯定要經過那個高速口,我可以去找交管局排查所有能裝鐵籠的車型。”
秦一樂連忙說:“不對,還有宋芸說的那種農用車呢?假如鐵籠一直放在白雲塢村,帶死者回去可以用小型車,到了村裡再換農用車把死者和鐵籠一起帶上山就可以了。”
謝霖擺了擺手:“應該不是。我留意過,白雲塢村沒有哪一戶人家裡有這種車。”
他還是不大放心:“可是這種農用車裡程也不短,上山還方便,白雲塢村沒有,那有沒有可能是隔壁村的?而且這種車駕駛簡單,上手就能開,借來的也有可能。”
“周邊的村子我們沒過去,你說的确實也有道理,我給老趙打個電話讓他再留意一下吧。”
應呈叩了叩桌子,搖頭道:“我覺得不太可能是三蹦子。不管于平偉是死了帶去水庫抛屍的,還是活着押上山準備殺害的,兇手都不太可能隻有一個人。三蹦子平穩性能差,上山路又不好開,于平偉手上有束縛傷,腿上又沒有,如果是三蹦子的話很容易找到機會逃跑,就算是死了,開車一個人加上後鬥裡再坐一個人也很難保證安全。假如兇手有超過兩個人,三蹦子那個後鬥都坐不下那麼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