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顧宇哲和秦一樂恢複了刑警間的默契，一出門就對視了一眼，點了點頭，兩個人一齊溜溜達達地朝着電梯間的方向走去，當他們發現電梯隻能下到負二層的時候，便心照不宣地使了個眼色。

出了負二樓的電梯便是地下停車場，一家三口正要上樓，因為他們倆隻穿了洗浴中心的浴袍，小女孩不由得好奇地擡頭看了他們一眼，他們倆隻好等了一會，待轎廂關閉了才走向邊上的樓梯間。

“鎖了？”電梯都不下去的地方有什麼必要鎖起來？

顧宇哲擡頭看上面居然明晃晃挂了個監控，心道不好，連忙說：“裝作找車的樣子，快走。”

秦一樂連忙低頭裝作左顧右盼的樣子，順勢退開三步距離，顧宇哲便拽了他一把，拉着他閃到了一個拐角處：“這就是死角了，拍不到我們。”

他撓了撓頭：“我們是來調查的，直接讓他們開鎖不行嗎？”

“不行。誰知道底下有什麼？地下層四通八達，肯定不止一個出入口，就我們兩個人，這邊下去那邊他們就可以動手腳了。”

“治安辦當時沒查到負三層嗎？”

“這我就不知道了，回頭問問陸薇薇。”顧宇哲說着左右環顧了一下車庫裡密密麻麻的車，一邊心道這洗浴中心生意不錯，一邊說，“現在最關鍵的問題是，怎麼下去。”

秦一樂探頭朝那邊看了一眼：“撬鎖？”

他苦下臉：“你會嗎？我隻會開賽博門鎖。”

讓他黑監控開後門挂跟蹤他在行，現實裡的門鎖他實在一竅不通，秦一樂也尴尬地呵呵一聲，果斷地說：“不會。”

“負三層占地面積不小，不可能隻有一個出入口，你在這守着，我先摸一圈，看看有沒有别的地方可以下去。”

秦一樂點了點頭，顧宇哲便捏着手機溜溜達達一副随意的散步模樣，順着牆根走出去，很快消失在陰影裡。

龍成洗浴中心的監控布置得要密不密要疏不疏的，包廂不裝監控，倒是專門裝一個對着一扇用不上的門。

——底下那一層，絕對有問題。

顧宇哲已經摸到了第三個樓梯間，仍然專門有監控盯着通往地下的門，而且根據他們剛剛已經入過鏡卻并沒有被人發現來看……這個監控似乎并不是實時有人檢查的？

第四個樓梯間，他撞見了秦一樂，無奈朝他搖頭。

“我看了指引牌，負一層是大浴場，負二層是停車場，沒寫負三層，但是既然沒用還拿監控一直盯着，就說明這個負三層一定有什麼不能被人發現的東西。”

秦一樂看一眼表，擰着眉說：“你摸了一圈回來，耗時一小時二十分，這邊占地面積很大，中途我回包廂讓那兩個師傅先回去了，我們買的是包夜套餐，到早上才會退包廂，所以沒人發現我們不在包廂這很正常，但是你沒發現嗎？我們剛剛明明被監控拍到了，居然一直沒人來找我們。”

顧宇哲點了點頭，兩個人異口同聲地說道：“這條監控是獨立的！”

——而且，此刻，這條監控無人看守。

“要不要賭一把？”

秦一樂左右确認了一下停車場确實空無一人，終于朝他點了點頭，大步流星地沖了過去，“咚”一聲把門踹開了。

顧宇哲目瞪口呆：“你……這……”

“反正又沒人，而且我們倆也沒人會撬鎖，”秦一樂說話間眉宇裡好像沾染了一股陸薇薇身上特有的莽撞果敢，拉着他就往負三層走去，“抓緊時間，不過你放心，我剛回去的時候把警官證揣上了，萬一發現我們，就說辦案需要。”

底下一片漆黑，顧宇哲打開手機的手電筒功能，摸到了牆上的開關，燈隻有寥寥數盞，隐約于黑暗中透出一層白紗一般的迷霧，倒是勉強能看清環境。他反應過來，一把拉住了秦一樂：“等一下，你在這守着，如果有人來，能不亮身份就不亮身份，盡量拖時間。”

他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顧宇哲便摸着樓梯下去了，回頭間，秦一樂的身影在燈光下明滅成一團黑色的墨，他呼出一口長氣，頭也不回地迅速下到了負三層。

很顯然，林希案把秦一樂這個小實習生，錘煉成了一名遇事果決從容不迫的刑警。

他們每一個人，都在成長。

負三層的空間和樓上的停車場是一樣大的，如果貼着邊摸一圈也需要走一個多小時，燈光十分稀疏，他下意識擡頭，發現底下反而沒有裝監控。整個大廳是一片空地，角落裡閃着隐約的藍光，那一排機器看起來似乎是發電機，至于中央，除了幾根承重的柱子以外，七零八落地堆滿了廢棄家具，建築垃圾和拆下來的舊裝飾畫，還有一堆染成灰色的浴巾浴袍，俨然一個垃圾場，但是哪有人不把垃圾運走扔掉，反而堆在地下層的呢？

他摸了一下，垃圾上都是灰，确實很久沒用了，也沒什麼被人碰過的痕迹，灰地裡隻有自己一個人的腳印。

角落裡分割出一個小隔間，挂的是幹燥開裂的厚重門簾，明明是透明的，卻又看不清隔間裡的情況。他朝那邊走了過去，如果有問題的話，一定就是那裡。但此刻半明半暗與萬籁俱寂卻陡然催生出一股涼意，順着他的脊梁逆行而上，倒撫過他每一根發絲，深夜裡的腳步聲，一下又一下叩在他自己心上，走到門口，他終于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他腳步一頓，又往後撤了半步，壓低了雙肩，做出了防護的姿勢，這才深深吸了口氣，強行壓下了那股沒由來的恐懼，伸手揭開了門簾。

瞬間，一個黑影躬身沖了出來，直沖門面！就算顧宇哲有所準備還是被突如其來的力道撞翻在地，手機也飛了出去！

他幾乎是立刻就地打了個滾，原地彈了起來，還沒來得及喘息，迎面又是一團黑影，他伸手隻擋下一半，一股足以折斷骨頭的巨大力道砸在他上臂，又穿透上臂錘到臉頰，他隻覺整個人側飛出去，腦袋裡波浪一般蕩漾起滔天海潮，牙齒撞在口腔内側，血肉模糊一片，血順着喉管塞進了胃裡。

這一下的力道把他打到半暈，他掙紮了一下，沒能起來，痛苦的呻吟堵在喉嚨裡撕碎成一片又一片，眼前蒙上了一層白翳，隻隐約看到對方一步又一步靠過來，手裡閃出銀光。

真輕啊，連腳步聲都聽不見，當然，也有可能是他的腦袋被打壞了。

但他的耳朵确實沒問題。

“顧宇哲！”秦一樂用足以穿透雲霄的高音撲了過來。

——跟個撲棱翅膀的大鹦鹉似的。

秦一樂飛撲過來抱住對方，兩個人滾作一團，他雙手死死扣住對方肩膀，即使被壓在身下，挨了結結實實幾個肘擊也不松手，隻繼續扯着嗓子大喊了一聲“警察”。

顧宇哲啐了一口喉管裡的血，一側身，歪了歪腦袋掙紮着爬了起來，清晰地聽到了什麼金屬物落地的脆響。

而那個人終于掙開了秦一樂，反手一個肘擊直直砸在秦一樂太陽穴。

“秦一樂！”

他病病歪歪腳下一滑，撲了個空，那人影子一般彈出去，他蹲下身查看秦一樂的功夫，再擡頭人已經不見了。

秦一樂短暫地暈了一會，太陽穴.肉眼可見地迅速腫脹起來，顧宇哲遲鈍的大腦終于在這瞬息萬變的局勢裡轉動起來拼湊出了一個結果——那個人就是殺了于平偉的兇手！

堵塞的咽喉迸出一口血漿，秦一樂的腦漿被攪成一團漿糊，但仍然果斷地說：“叫……支援！”

他終于反應過來，連忙回頭去找自己的手機，正此時，耳邊噼啪炸開一聲電流，斷電了。

突如其來的黑暗令人呼吸滞澀，顧宇哲慢了一拍，便聽身後突兀地傳來了秦一樂的聲音：“他要……殺了我們。”

他回過頭，秦一樂的臉匿在陰影裡，直挺挺地站在他身後。

——他站不起來的。

有什麼東西，在他後面。

顧宇哲駭得頭皮發麻，連心跳都停了兩拍，有一個瞬間手腳都是凍住的，他們就這樣僵持着，一動不動，時間在此刻無限延長……

眼睛逐漸适應了黑暗，秦一樂身後的那一團黑影便緩緩顯露出來。黑褲，黑衣，一身黑，兜帽，口罩……再看清一點。

他額角的汗珠淌下來，順着口罩仔細看去，試圖在黑暗中直視那雙眼睛，差一點……黑暗中秦一樂突然悶哼一聲，那黑影閃到了眼前，他一擡手堪堪擋了一拳，還分神去看秦一樂的情況，顯然剛剛那一下擊中了後腰，現在可能是真的站不起來了。

就這一分神的功夫，有人跨坐在他身上，雨點一樣密集的拳頭落了下來，他下意識擡手去擋。應呈教過他，雙手要交叉疊放在自己額頭，盡最大可能保護頭面部，但這個人的拳頭比榔頭更硬更有勁，沖擊力穿透了他交叉的上臂，重重砸在他臉上，微擡的頭随着他的擊打，後腦磕在了地上。

“咚”的一聲。

淩霄屍檢的時候，會寫“對沖性顱腦損傷”的吧。

毆打停下了，他什麼都看不清，濕潤的東西糊在他臉上，熱乎乎的。聽覺在此刻被無限放大，雙手因痛覺而麻痹，軟軟垂落下去。他聽見什麼東西移動的聲音，石頭？磚塊？

壞了，死因要變成“開放性創傷”了。

黑暗中響起秦一樂的低吼，緊接着，身上的重量忽然消失，雜亂的聲音還沒撐過十秒，低吼就伴随着痛呼，變成了血肉遭到錘煉的“噗嗤”聲。

“秦一樂！”

——沒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