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民們大眼瞪小眼,眼中沒有喜悅隻有迷茫,這種反應和沈知微設想中的反應,相差甚遠。
沈知微不是沒想過,這些人會不認同她的命令,但她想象中的畫面,是庶民們議論紛紛,大着膽子問她說的是真是假,别是到時候五畝自留地的糧食也全都得交了稅,讓他們白歡喜一場。
又或者庶民們信了她的話,當即喜不自勝,表示要為大王種一輩子地,絕對會好好伺候好地裡的糧食。
可誰知道,庶民們會不信到,連問都沒問一句。
沈知微感覺到了一股難言的失望,并不是她失望于庶民的反應,而是庶民對官府的不信任與失望。
唯有覺得貴族所言全都是蒙騙他們的,他們才會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他們隻會覺得,現在砸在頭頂的餡餅裡,摻着能要他們命的毒。
沈知微有些無力,雖然她嘴上說要當昏君,但她還是有點兒期待小說裡所描寫的民心所向場面,誰知道正反饋為零,負反饋也是零。
當即她就有些喪氣,擺了擺手,讓他們散開,幹活去吧。
“你留下,随予去地裡畫圈,圈裡是你們要耕種的土地,圈外的土地,誰都不許去犁地了。”
沈知微叫上那個曾經當過農官的奴隸就大步走了。
等她和大王近侍全都消失,本該回家的庶民們才爆發出議論聲。
“黑首,你聽懂大王的話了嗎?不用交稅了?”
“是不用交布稅了,以後也不會成為征夫,隻需要種地就行。”
“那、那不就是成了大王的奴隸?”
“天底下的臣民全都是大王的奴隸,如果以後真的不用交布稅服役,不當庶民也不是壞事。”
“說得對!那大王說的自留地是真的假的?”
“官府的話不能信啊,以前官府說可以少交稅,結果當年就服了兩次勞役,我三子與四子都死在了那兩次勞役裡,修路活活累死了。”
“可那是大王親口說的,天子總不會蒙騙我等庶民啊。”
“要不,去看看畫地?若日後隻需種地五十畝,不提那什麼自留地,少種些地,隻精細伺候五十畝,以後一天能休息半天呢!”
議論聲到此而止。
跟上去看看還是不跟上去,是個艱難的選擇,萬一大王隻是一時興起胡說,他們過去跟着,被大王瞧見,定會惹怒大王。
最後有兩個膽子大的少年沖了過去,他們動作敏捷,便是被大王發現,也能快點兒跑回來,大王總不會派人來抓。
他們和大王隻相處了兩天,已經看出來大王并不是那種草菅人命的貴族,所以膽子已經變得大了一點兒。
沈知微走出去老遠都沒有看見人追上來,就知道那些庶民壓根沒有信自己,甚至連試探一下的想法都沒有。
當人們已經徹底失去對美好生活的向往,那這個社會,這個王朝,就真的走向末路了。
沈知微有些怅然若失,但想到自己本來就是當昏君的,何必想那麼多呢?
一個沒救的王朝在她手中終結,和一個本來有救的王朝被她敗光江山,還是後者讓她心裡舒服一點兒。
再想想她現在就是一個為了一億元打工的牛馬,這些古代人是什麼下場又和她有什麼關系,現在她的良心可值錢了,值一個億呢!所以她可不能太有良心,以免一個億打水漂。
沈知微走到田埂上的時候,已經恢複了平日裡的昏君心态,完全放棄思考周圍人的想法,隻按照她自己的想法來。
先将現在犁完的地,畫出五十畝來,算作以後要精耕細作的範圍,接着又在五十畝外頭畫了五十畝,這五十畝給五戶人分,自留地五畝的基礎上翻了個倍。
這是沈知微考慮到,五戶人裡,有的一家子人很多,五畝地壓根不夠。
四十七個人混在五戶,多的能有十三四個人,少的也有六七個,不算小孩老人,還有一半壯勞力,讓壯勞力多種五畝地,不算什麼難事。
親自畫了一百畝地的農官等回到沈知微面前時,臉上通紅。
不知是激動還是圍着一百畝地跑了一圈累得。
“以後你就叫希,希冀的希,農希。”
奴隸沒有姓氏,原本的姓氏全數作廢,連名字也得重新起一個,沈知微看見那農官臉上單純的快樂,就想到了這個名字。
這個名字并不是給農希本人的,而是給這一片土地的。
農希知道他是沾了土地的光,但這不妨礙他高興,曾經他以為自己這輩子都要當一個奴隸,然後在屈辱中死去,誰知曾經讓他厭惡的土地,竟給了他新生。
貴族們需要農官,但真正當農官的貴族又很少,幾乎都是各個家族裡不起眼的孩子。
農希曾經就是那個不起眼的人,因為當農官,被許多人嘲諷他是個泥腿子,跟那群庶民一樣低賤。
現在,那些嘲諷他的人或是狼狽逃亡,或是與他一樣淪為奴隸,運氣好才能在安國生活下去,運氣不好,下場一定比他還要凄慘。
敵人的慘淡讓農希的心情十分美好。
更不要說,他遇上了天子這樣富有仁德的君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