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雲歌本想歇一會兒就繼續去守着蒼北辰,可泡在熱水裡,暖意從指尖傳到心頭,實在舒服得很,小姑娘根本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就睡過去了。
隻是這一覺睡得并不好,隐隐約約,她總是聽着蒼北辰似乎在哭。
景雲歌還從沒見蒼北辰哭過。
即使是眼淚已經在眼眶中打轉,小家夥都會擡起頭忍回去,或者飛快地抹掉,裝作無視發生。
眼下怎麼哭得這麼傷心?
那一定是非常非常難過的事情了。
景雲歌忍不住起身,循着聲音去找蒼北辰。
這時她才發現,周遭的環境似乎已經變化,大雨傾盆,雷聲滾滾,風吹得檐下燈籠将熄,殿中燭火搖曳。
一個小小的身影蜷縮在窗下。
是蒼北辰。
他似乎是冒雨跑來的,一身衣服被淋得精透,勾勒出小家夥瘦小的身形。
雖然有屋檐遮擋,但雨實在是太大,被風斜吹着,悉數刮到牆上、窗上,還有蒼北辰的身上。
景雲歌看着,擔心極了,這麼大的雨,他為什麼不進去?
她朝蒼北辰走過去,想要用身體盡量為他擋雨,但是沒走兩步,就被無形的力量拖住,如同上次的那場夢一樣。
這時,殿裡隐約傳來劍蘭的聲音:
“夫人還未起身嗎?”
“是。”
另一個婢女道,“方才我進去剪燈花時,夫人還在抄經。”
劍蘭歎了一口氣,“這都三個時辰了……夫人一日日隻是把自己關在殿裡誦經、禮佛,身子也會吃不消的。”
“劍蘭姐姐,”小婢女忍不住壓低聲音道,“今天是小世子爺的生辰,你說,夫人會見他嗎?”
劍蘭道:“夫人說不必見了。”
屋外,靠在窗下的蒼北辰失望地垂下眼。
兩個人又說了些旁的,就端着托盤往後面的耳房去了。
等她們離開,蒼北辰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他低着頭,想要往外走,可轉過身時,又忍不住戀戀不舍地望着殿裡那盞燈光。
他其實很想見自己的母親。
踟蹰半天,小家夥終于下定決心,轉身折了回來。
殿門緊閉着,蒼北辰費了好大勁才推開一條縫。他側着身擠進去,朝着亮光的内殿走,身上濕淋淋的雨水在地毯上留下一道長長的印記。
夢中的“景雲歌”一襲素淡的白衣,長發用銀簪挽起,容色有些消減清瘦。
她跪在佛前,筆墨鋪展,似乎正在抄經。
景雲歌仔細分辨,是求消業平安的《本願經》。
蒼北辰怯怯站在門口,看了好一會兒,才大着膽子開口:“母親。”
執筆的手微頓,景雲歌沒有擡頭,也沒有理他。
小家夥失望地低下頭。
但是他還是鼓起勇氣,往景雲歌身邊挪了兩步,小聲道:“母親,你歇一歇吧,看久了會眼睛痛。”
依舊沒有回應。
蒼北辰的眼圈紅了,他咬着唇肉,慢慢地從懷裡拿出一個疊得很精緻的小紙鶴:
“母親,我今天溫書背得好,這是先生獎勵給我的。我,我……這是我第一次得先生誇獎,我想把它送給你。”
小家夥被雨水淋得仿佛剛從河裡撈出來,但紙鶴仍然是幹燥嶄新的。
他把那個紙鶴小心翼翼地放在景雲歌的手邊。
夢中的“景雲歌”終于放下筆。
她看了他一眼,那個眼神很複雜,有許多說不清楚的情緒。
但她什麼都沒有說,也沒有再理會那個小紙鶴,而是站起身,徑直向外走去。
隻留下一個漠然的背影給蒼北辰。
蒼北辰愣在原地,眼淚“吧嗒吧嗒”地落了下來。
他胡亂抹了一把眼睛,想要追出去,卻在急匆匆跑出大殿時,一腳踩在濕滑的地面上,重重摔倒在地。
雨勢更催,豆大的雨點劈頭蓋臉打在蒼北辰身上。
他掙紮着要起來,怎料驟然吃痛得站不起身,接着血迹就從膝蓋處滲了出來。
隻能眼睜睜看着母親撐着傘,身影消失在雨幕盡頭。
景雲歌猛地驚醒。
天光大亮,晴空萬裡。
她正和衣躺在暖閣的軟榻上。
透過夾紗隔扇影影綽綽,依稀能看到蒼定野正守在蒼北辰的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