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雲歌一覺睡到了卯時,睜開眼時,身邊又空了。
她赤足踩在地毯上跑到外間,蒼定野已經換好章服,準備離開了。
小姑娘走到他身邊,從内侍手中接過赤金魚符,幫他系到蹀躞帶上。
“冷不冷?”蒼定野問,把自己的外袍披在她的肩頭,“時辰還早,再回去睡一會兒。”
“沒事。”景雲歌揉着眼睛,小聲抱怨,“昨天都已經去應過卯了,為什麼今天還要去?堂堂一品節度使,比誰都辛苦。”
蒼定野失笑。
“今天把公文批完就回家,嗯?”
小姑娘伸出手要他拉勾。
蒼定野照做了。
景雲歌這才滿意。
把人送走,她打着呵欠回去梳妝打扮,等會兒還要去校場看蒼北辰騎馬。
自從昨夜知道這次秋狝定在江州後,小家夥就開始躍躍欲試,主動要求每天多練一個時辰的馬術。
景雲歌聞言,在桌子底下猛拽蒼定野的衣角。
這小子的好勝心是跟他爹當初一模一樣。
不過倒也能理解。
先帝一心求道,對于春蒐秋狝之事不甚在意,直到五年前懷王登基,重用以蒼定野為首的一幹武将,四時行獵才逐漸恢複。
因此這也是景雲歌第一次參加秋狝。
小姑娘還挺期待的。
娘曾經跟景雲歌說過,夫君的美貌,妻子的榮耀。娘願意和爹出去應酬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爹“長得很拿得出手”。
景雲歌覺得,蒼定野比爹更拿得出手。
小姑娘興緻勃勃地問劍蘭:“這次秋狝,百官都會随駕過來嗎?”
劍蘭點頭,“是,而且奴婢聽說,這次陛下有意為長公主擇婿,特地劃了上林苑給那些适齡的公子比試呢!”
景雲歌聞言更期待了:“那你說說,這比較出挑的公子都有誰?”
劍蘭想了想,“比如……咱們節度使府的裴副使,左仆射蕭大人,還有尚書侍郎淩大人……”
景雲歌的笑容僵住了。
“淩大人?”
不會是她想的那個淩大人吧?
劍蘭并不知道景雲歌的那些舊事,見她神色有異,還以為她是忘記了這個人,趕忙解釋:
“夫人可能不記得了,就是越國公淩滄時淩大人……聽說,從前他還曾與君上在玉門關一起領兵作戰呢。”
景雲歌怔忪,但很快抓住另一個重點,“淩滄時曾經與蒼定野一起領兵?”
雖然讀書時淩滄時兵法學得很好,但武學基本一竅不通。
劍蘭點頭,說是在約莫五年前,先帝爺駕崩前夕,範陽曾有叛亂,局勢一度如火如荼。
蒼定野的父親也戰死在那場叛亂中。
寥寥數語,就可知當年風雨飄搖。
景雲歌又問了範陽叛亂的細節,但那時劍蘭還在前院兒伺候,對于這些并不了解。
隻知道如今蒼定野的這一身傷病也是當年落下的。
五年前……景雲歌在心中默算,當初她與淩滄時大婚的日子,就定在了五年前的上元節。
難道因為邊塞戰火,婚禮未能如期舉行,進而才發生的變數?
景雲歌想了想,又問道:“當初我與蒼定野為何成婚?”
劍蘭道:“回夫人,是先帝賜婚。”
——果然。
天子一言九鼎,也隻有皇帝下旨,她與淩滄時的婚約才會作廢。
景雲歌似乎想明白了,當年的她和淩滄時,是被先帝拆散的!
當時的自己,必然是心中意難平,對淩滄時念念不忘。
因此婚後她才會頗多遷怒蒼定野,又和淩滄時藕斷絲連。
這樣一來,一切就都說通了。
景雲歌突然覺得,在這場糾紛裡,最無辜的就是蒼定野。
被迫娶一個不愛他的妻子,又忍讓她這麼多年。
她心裡很是愧疚。
景雲歌不知道長大後的自己看上了淩滄時哪一點,至少以她十七歲的認知來說,成熟穩重又愛護她的蒼定野,比虛情假意的淩滄時要強一百倍。
小姑娘暗下決心,這次秋狝,她絕對不會再理給淩滄時半分眼神。
……
日子很快就到了九月初八,天光盛大,萬裡無雲。
蒼定野身為淮南節度使,五日前就已經去太行山接駕。
景雲歌帶着蒼北辰,遲些動身,初八傍晚到的。
蒼定野忙得抽不出身,直到将近子時,才回營帳。景雲歌正給蒼北辰準備明日要穿的衣服,就聽到外頭隐約傳來腳步聲,接着是親衛的聲音:“君上。”
她眼睛一亮,起身迎往外間。
幾日忙碌,蒼定野瘦了許多,眉眼鋒利深邃更甚。
許是起了夜風的緣故,他在圓領袍外又披了一件玄地雙龍聯珠五菱紋的绫袍,更顯得周身氣質冷厲矜貴。
身後還有幾個官員亦步亦趨,都是一品大員,挂仙鶴與雄獅補子,神色緊張而讨好地望着蒼定野。
蒼定野很倦怠地移開眼,不知說了句什麼,那些人慌忙行禮,躬着腰告退了。
這時景雲歌才發現,蒼定野不笑的時候,容色格外整肅。
線條利落的桃花眼露出下三白,壓迫感極強,舉手投足間,都是生殺予奪的從容。
習慣了他在家中眉眼溫柔,驟然看到對外人疏離凜冽的模樣,小姑娘還有些不适應,下意識放慢腳步。
蒼定野循聲回過頭,見是景雲歌,神色柔軟幾分:
“歌兒?”
景雲歌“嗯”了一聲,走到他身邊,執起他的手輕輕揉着,小聲道:“蒼定野,你好兇。”
蒼定野愣了一下,旋即失笑。
小姑娘繼續道,“要是我惹你生氣了,你會不會也這麼兇?”
蒼定野搖頭,伸手把她的碎發别到耳後,“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