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雲歌怔了一下,“什麼叫後悔嫁給你?”
蒼定野沒有說話。
當年他被俘斷骨,從此不良于行,無數人扼腕歎息,說将星隕落,從此慶國府的小公爺變成了廢人。
風言風語傳到他耳中,少年嗤之以鼻。
便以雷霆手腕收複範陽,殺名遠揚,令天下噤聲。
他從來是鋒芒畢露的。
唯獨在景雲歌這裡。
蒼定野說不出口、也沒有辦法承認自己的殘缺。
小姑娘沉不住氣了,忍不住拽了一把他的衣角,“蒼定野,你把話說清楚呀。”
幹澀的喉結微動,蒼定野知道自己不應該再說了,可是他總是後悔自己當初不擇手段把她奪到身邊,這種情緒在如今更甚。
他放不下。
終是開口:“……如果當初娶你的是淩滄時,如今你想去哪裡都可以去,而不會被困在我身邊。”
景雲歌愣住了,“這和淩滄時有什麼關系?”
長久的沉默,在這無言中,景雲歌後知後覺。
她慢慢坐起身,望着黑暗中蒼定野模糊的輪廓,聲音微微顫抖:
“你是什麼意思?”
蒼定野沉默着。
景雲歌已經徹底清醒了。
“……蒼定野,我們認識這麼久,有什麼話不能直接說?”
“……”
蒼定野眸光沉沉。
怎麼說?
說她與淩滄時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是他橫刀奪愛,不擇手段将她強取豪奪?
把自己卑劣的行徑在她面前剖開,無異于将他為數不多的自尊寸寸粉碎。
“行,不說也無所謂,我說。”
景雲歌被氣笑了,“從前的事我都記不得了,我隻知道我們是夫妻,你有對我很好,我很珍惜這段姻緣,所以一直努力向你靠近,有錯嗎?”
說完,小姑娘轉過身,背對着蒼定野躺下,“我困了,睡覺。”
她閉上眼,枕邊人長久地沉默着,内帳一時靜了下來,靜到可以聽見遠處的山間隐約傳來狼群嚎叫。
不知過了多久,小姑娘壓抑着的抽泣聲終于消失,呼吸也變得綿長均勻。蒼定野傾身,輕輕為她掖好錦衾,起身離開了内帳。
……
第二天早晨睡醒,景雲歌的眼睛腫得厲害,來找她玩的升平吓了一跳,“你這是怎麼了?”
景雲歌拿起妝台上的玉粉,細細遮着眼周的紅腫,簡短道:“吵架了。”
升平一聽,沉不住氣了:“蒼定野欺負你?”
“……沒有。”景雲歌張了張口,卻不知道從何說起,“他說如果當初是滄時哥娶我,現在我想到哪去都可以。”
升平聽了,忍不住蹙眉,“他怎麼能這麼說?當初他求皇考賜婚的時候,可沒像現在這個德行!”
景雲歌愣了一下,“這樁婚事是他求的?”
“對啊。”升平點頭,“不過那時我和母妃在報恩寺祈福,并不知道具體怎麼回事,隻聽說蒼定野從北疆回來,就非要娶你。”
眼睛又開始發酸,景雲歌深吸一口氣,故作輕松地笑了笑:
“不說他了,我想去你那邊住兩天。”
“沒問題。”升平答應得很痛快,她拿起一支金钗,為景雲歌插上,“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一會兒咱們就去上林苑,看看那些年輕又好看的郎君,心情就變好了。”
兩個人說着話,蒼北辰練完箭過來請安,升平是第一次看到他,忍不住抱起來又揉又捏,“哎呀,真可愛,白白軟軟,像個小湯圓一樣。”
“嘿嘿。”蒼北辰被捏得隻知道傻笑,“升平姨姨也好看。”
升平更高興了,一直到了上林苑,都抱着他舍不得松手。
今天打馬球,場地内,已經有不少年輕勳貴騎在馬上,三三兩兩笑着談天。
見升平來了,紛紛下馬行禮,“殿下,慶國夫人。”
升平掃了一眼,便頭也不回地走了過去:“嗯,都平身吧。”
直到在主位坐定,她才附在景雲歌耳邊低聲道:“滄時哥今天沒來。”
景雲歌沒想到淩滄時會缺席,按理來說,他如今身居高位,若能娶了天子的親妹妹,絕對大有裨益。
升平搖頭,“昨天就瞧着滄時哥心不在焉的,跑了半個時辰,什麼都沒抓到,就過來行禮告退了……仿佛來上林苑隻是為了敷衍一下皇兄。”
景雲歌聞言,忍不住有些心虛,他不會是要找自己吧?
“那他如今在哪?”
升平随口道,“在外頭呗,聽說他們那些文官也不怎麼上馬,就喜歡聚在一起一邊飲茶一邊議事。”
“這樣啊。”景雲歌松了一口氣。
平心而論,今日來上林苑的貴族子弟都稱得上是青年才俊,比賽也極精彩,但升平卻很不滿意,端着茶盞指指點點:
“這個不行,都要被馬給颠下來了;這個也不行,差點把人家的馬腿敲斷……這個也不行,紅衣太俗,沒品位!”
景雲歌抱着已經睡着的蒼北辰,隻覺得無語,“這麼多人,你一個看上眼的都沒有?”
升平很誠實地搖頭,“沒有。”
景雲歌頗為同情地看了一眼下面打得熱火朝天的年輕人們。
馬球賽結束已經是正午時分,景雲歌帶着蒼北辰回了升平的營帳。
升平很稀罕小家夥,讓人端了各式點心上來,蒼北辰“啊嗚”咬了一大口,突然想起什麼,“……娘親,咱們兩個偷偷跑出來,爹爹不會擔心吧?”
景雲歌捏着點心的指尖頓了頓,故作平淡道:“他忙得很,才沒空管咱們。”
她沒說錯,一直到晚上掌燈時分,蒼定野那邊都沒有動靜。升平沉不住氣打發人去問,隻說慶國公下午就去了禦前議政,一直到現在都沒回營帳。
次日起床,再問,慶國公一早就去巡營了,白日留在軍營,根本沒回來。
一待就是三日。
升平終于惱了,“有什麼事情,至于三天不回來!如果真有什麼要事,裴觀昨天還敢回來跟人打馬球?”
景雲歌沒說話,她已經明白了,蒼定野就是在躲着自己。
她低頭揪着才編好的草環,心裡悶悶的。
“别難過了,小歌兒。”升平見狀,忙寬慰道,“我們今天去後山跑馬,好不好?皇兄說山上還有白色的鹿呢。”
景雲歌不太想動,但她知道升平也是擔心自己,便點頭道:“好。”
換上騎裝,兩人帶了侍衛,正往後山走,忽然聽到身後有人道:“長公主!慶國夫人!”
升平勒馬回頭,就看到幾個年輕人騎在馬上,為首那個一襲紅地菱枝織金箭衣,正向她和景雲歌招手,朝這邊打馬而來,一邊興緻勃勃問道:“兩位是要上山嗎?”
這時景雲歌也認出來了,是尚書令的獨子張擇,做什麼都風風火火,就是他那日在上林苑差點把隊友的馬腿敲斷。
升平忍不住小聲道:“……怎麼是他啊!”
卻還不得不笑着點頭,“小張公子。”
這時其他人也趕了上來,都是熟面孔,朝中數一數二的年輕文官,芝蘭玉樹。
升平和景雲歌想跑也來不及了,隻好硬着頭皮寒暄:“諸位大人,好巧。”
見張擇的目光都要粘在升平身上了,景雲歌很識趣地後退半步。
張擇笑起來,“兩位也是要進後山獵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