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範陽叛亂後,這是景雲歌第一次見到蒼定野。
蔥白的指尖下意識揪緊裙擺,用力到發白。坐在輪椅上的人看着她,不經意般掃過她袖角,卻什麼都沒說。
緊接着,雁奴抱着一對兒頸上系着璎珞的大雁走上前。按照規矩,男方要稽首行禮,但如今蒼定野的身體顯然已經不允許。
景雲歌默默垂下眸。
她不知道為什麼蒼定野要留下這個環節,他們既不是恩愛的雁侶,他也不能行禮。
是要羞辱她嗎?
“夫人。”喜娘在一旁小聲提醒,“要行禮了。”
景雲歌聞聲擡起眼,旋即怔住了——
親衛竟然扶着蒼定野跪了下來。
他重傷初愈,今日大婚已是勉強,驟然跪下,臉色越發蒼白,連呼吸都開始吃力。
随着蒼定野的動作,景雲歌感覺到,有無數雙視線落在她身上。
“喪門星……!”
身後傳來蒼家堂妹的低罵。
旋即是蒼家長輩的低斥,“宛蔭,慎言!”
“我偏要說!就是她害得阿兄受了這麼重的傷,看到我阿兄再不能站起來,還如此為她百般求全,這毒婦心中應該很痛快吧?”
字字誅心,景雲歌聽得真切,難以言明的情緒湧上心頭。
是了,蒼定野就是要羞辱她。
如果他們兩情相悅,他為她做到如此地步,那是愛之入骨。
可他恨她,恨不能要她去死,怎麼會強撐病體與她行奠雁禮。
如今他大費周章做出如此姿态,不過是以退為進,當着所有賓客的面,襯得她心狠手辣,蛇蠍心腸。
身體力行地告訴衆人,是她将他逼到如此田地。
淚水奪眶而出。
身後議論的聲音越發大了,景雲歌胡亂抹了一把眼睛,撩起裙擺默默跪下。
對面,不過短短跪了片刻,蒼定野身體已經支撐不住,眼前發黑。
意識模糊之間,他看到心心念念的小姑娘久久站在原地,最後哭着跪下與他行了禮。
心口像是被人狠狠絞了一把。
他閉上眼喘息片刻,吃力地沙啞開口:“……别哭了。”
啜泣驟然止住,接着是她強抑着情緒的聲音:
“好,我不哭……都是我活該的!”
蒼定野怔了怔,旋即劇烈地咳喘起來。
接下來是交拜、卻扇,景雲歌在衆人的簇擁下入了洞房。隔着蓋頭,她看到滿目煊赫的紅,刺得眼睛想要落淚。
外頭又響起鞭炮聲,她木然地坐在床邊,漸漸地,那些聲音變得很遠,又重歸于長久的寂靜。在這一片寂靜中,寝殿的門被人輕輕推開,是蒼定野。
他強撐了至今,身體已是強弩之末,卻仍然吃力地拿起喜秤,挑起蓋頭。
露出女孩那張妝淚闌幹的臉。
她也擡起眼,平靜地與他對視,一行眼淚緩緩落下,揉在胭脂之中,仿佛泣血。
他怔了怔,眼中微弱的欣喜随之熄滅,自嘲地笑起來。
“小歌兒,嫁給我,就讓你這麼痛苦?”
景雲歌定定看着他。
“蒼定野。”她開口,聲音哽咽着,“你也配叫我歌兒?”
長久的沉默。
“我不配。”他終于開口,沉沉地重複了一遍,“淩滄時才配,是不是?”
他陰沉不定地看着她,突然笑了一聲。“費了那麼多力氣,最後竟然嫁給我,夫人很失望吧?”
景雲歌不明白他說的“費力氣”是什麼,但是他句句不離淩滄時,态度已經很明顯了:
他認定了她和淩滄時是一夥兒的。
所以當初在曳城,他甯可要她死,也不肯出兵相救。
景雲歌的嘴唇微微顫抖,她擡頭看着他:
“君上還有什麼想要羞辱我的,都說吧,若是今日累了,明日再說也可以,畢竟你娶了我,日日都可以折磨我。”
蒼定野壓低視線,晦暗不明地盯着她。
喪父、重殘、平叛,将他磨砺得瘦削許多,卻絲毫不減英俊,反而更顯得輪廓鋒利成熟,眉眼間是之前從未見過的冷峻和凜冽,帶着上位者的壓迫感。
讓人無端覺得陌生和畏懼。
“你覺得嫁給我是折磨你——嗯,這輩子都見不到心上人了,确實很痛苦。”
他突然笑了起來,一手撐着輪椅,傾身逼近,“但我告訴你,夫人。”冰涼無力的手指掐住她的下巴,他看着她,容色微寒。“除非我死,你和他再無可能。”
景雲歌氣得胸口劇烈起伏。
他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把她當做朝三暮四的□□?
他身上熏了濃重的降真香,極有侵略性,她幾乎被他逼到角落,終于忍無可忍推了他一把:“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