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衡着急尋我,竟是為這事?”
桓玑在聽完桓權講完來龍去脈後,淡定取水煮茶。
桓玑原本在張太尉府赴宴,宴會上家中府吏突然來報,說士衡公子請他回府,因桓權極少尋他,他便不待宴會結束,便告辭歸家。
“兄長以為此事不重要?”
“不就是幾個府吏嗎?直接依家法打死就是。”
桓玑雲淡風輕,将茶盞放在桓權面前。
“這是幾個府吏的事嗎?”
桓權扶額苦笑,她知道對于世家而言府吏就是家臣奴仆,就算打死也無人過問。
“士衡,你想要什麼?那個崔生受了委屈,我給他些許賠償,外加上那幾個府吏的命,也足夠了。說到底,不過是介寒門書生,值得你堂堂桓氏公子這般費心?”
“兄長可還記得楚王彭越之事乎?”
桓玑聞言,喝茶的手停住,擡眼看向桓權,神色凝重,道:
“士衡究竟何意?”
“彭越因仆從告密而身亡,難道古來隻彭越一人因仆從而亡身嗎?”
桓玑緘默不言,他自然是知道彭越故事的,《漢書》記載,楚王彭越在漢高祖征伐叛臣,曾與部将密謀謀逆,計劃雖然沒有執行,卻因為家臣告密,導緻自己身死族滅。
桓權知道自己的話兄長已經聽進去了,繼續道:
“我這裡有個故事,頗有些意思,兄長不妨聽一聽。”
接着也不待桓玑答應,便自顧自講起故事來。
“昔日漢獻帝時,車騎将軍董承受诏密除魏武帝曹操,不料事洩,反被夷三族,兄長知道此事嗎?”
“當然。”
桓玑不解桓權說起此事是什麼意思,卻還是點頭答應了一聲。
“兄長可知事情是如何洩密的?”
“不知。”
“後世傳聞,董承有一愛妾與仆從私通,事情被董承發現後,董承令人杖責仆從,攆出府邸,仆從懷恨,遂至武帝處告密。”
桓玑聞言冷汗津津,他是聰明人,不會不明白桓權話語中的含義,也為自己的大意而後怕,卻還是強撐着,露出一絲笑意,道:
“士衡這些傳言都是打哪裡聽來的?”
“兄長不必追究權是從何處聽來的,兄長應該擔心的是,前車之鑒,當引以為戒。
否則不過是‘亦使後人而複哀後人也’。”
桓玑聞言身子一怔,随即正襟危坐,朝桓權一拜,道:
“士衡所言,為兄受教了。”
桓權還禮,桓玑又道:
“士衡今日所說,猶如當頭一棒,令為兄醍醐灌頂,玑有賢弟如此,可謂桓氏之福。”
“兄長過譽了,隻是不知兄長作何打算。”
桓玑沉吟片刻,道:
“整頓家風,非一時一刻,恐需從長計議,隻是這幾個打人的府吏定然是不能留了,來人!”
“慢!”
桓權急忙開口道:
“兄長,此時還不是處理這幾個府吏的時候,兄長為廷尉,自然知道事不明,則理難清的道理,依我看,如何處理,還是得苦主說了算。”
“士衡的意思是,暫時留下這些府吏?那崔生不過一書生,如何能處置我桓府奴仆?士衡,你過了。”
“兄長,暫且擯棄你的門戶之見吧!依我看,崔生雖是寒門,卻是有節有志的大丈夫,兄長可還記得秦相範雎之事乎?”
“自然知道。秦相範雎,原為魏人門客,後被誣陷,又遭魏相折辱,後僥幸逃出一條性命,逃至秦國,更改名姓,做了秦國丞相,而昔日侮辱範雎之人,身亡家毀。”
“兄長以為今日府吏對崔倫所為,與昔日魏齊對範雎所為,相比如何?”
桓玑沉默了。
“士可殺不可辱啊!”
桓權長歎一聲,起身步于廊下,桓玑卻陷入沉思。
桓玑自幼就是被當作未來家主培養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家族能夠長久屹立于朝堂之上,究竟有多艱難。
能在一場場政變中、叛亂中,保全自己的家族,桓玑的見識并不淺,他隻是太久站在高處博弈,而忽略了底層的争鬥。
獅子和老虎相争,有時候起決定作用的也許是螞蟻。
“士衡,崔生真有這樣的本事嗎?”
“不是崔生,也會是其他人的。世家天下,終究會有結束的那一天,兔子逼急了還咬人了,人逼急了,可是會殺人的。”
桓權意味深長說道。
桓玑心中一怔,看向桓權,背手而立,蕭瑟身影,秋風吹動着衣袂,他卻巋然不動,宛如一枝傲竹淩霜。
桓玑一直都知道自己這個弟弟聰慧得有些過分,他洞察世事,謹慎機敏。
但此刻他卻格外心驚,桓權總能說出一些耐人尋味的話,常有先見之明。
“士衡,若今日你為桓氏家主,該當如何?”
“盡人事,聽天命。古來何時有不敗之家,不亡之人。”
桓玑心下一緊,看向那個孤傲的少年,正要追問,桓權開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