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剛過，程甯就已經開始整理上值的家夥事了。前陣子下了大雨，這幾天夜晚愈發寒涼，程甯便在更服外又加了件厚棉布衣。挎上了更鼓，他就過來敲西屋的房門。

打開門看到程甯的打扮，宋淩舟愣了一下。一身的灰布衣雖常見，但穿在程甯身上竟然莫名地有股出塵的味道。因為是晚上，他沒帶鬥笠，白日裡松散淩亂的頭發被他梳成了高馬尾批在腦後。沒了碎發的遮擋，他的臉完全露了出來，如冷玉一般英氣中透着柔美。宋淩舟皺了皺眉，比起一般的男人來他的臉還是過于精緻了，這張臉将來恐怕要給他招來災禍。

見他不語，程甯挑了挑眉問道：“我要去上值了，大人要一起麼？”

“嗯，”緩過神來的宋淩舟走了出來，“要走了麼？” “嗯。”程甯點點頭，率先走在前面領路。

沒多久二人到了竹林前，夜晚的竹林比起白日裡更為陰森。一眼望去，觸目所及皆是一片濃黑，外面這丁點兒月光早就被竹葉遮得嚴嚴實實。鬼鳥的嗚咽叫聲不斷傳來，間或夾雜着一些翅膀拍打之聲，給竹林更添幾分陰森。

就在此時，走在宋淩舟前面的程甯忽然停下腳步轉過身來。本來緊跟在他身後的宋淩舟反應不及，差點兒撞到程甯的身上。在距離一步之遙時，才堪堪停下了腳步。看着近在咫尺，比自己隻矮了半頭的程甯，宋淩舟心中一顫，“你做什麼？”

程甯昂起頭笑了，“大人難道是在害怕？”

宋淩舟攥了攥拳頭：“笑話，我有什麼好怕的？”

“哦，那看來是我誤會了.....”程甯意有所指地說道，“我還以為大人膽子很小呢.....”

宋淩舟知道他是在暗指自己怕狗之事。雖然沒有男人會喜歡聽這話，當下也沒找到合适的詞反駁，隻淡淡地說道：“我看你倒是膽大的很.....”

程甯笑着後退一步，“自然啊，膽子小的話，也不敢住在這陰城了。你沒聽說過麼？這陰城可是有名的鬧鬼之地。”

宋淩舟：“哦？怎麼說？”

“你可聽說過天罰之時不少流民死在了這裡？”程甯邊倒着走邊看着宋淩舟問道。

宋淩舟：“嗯，聽說那些流民是感染了疫病死在了這裡。”

“官府都是這麼說的呀？”程甯覺得有些好笑，“也難怪，畢竟那種事還是臉上沒光的。”

宋淩舟：“難道不是？”

程甯一步步倒着走入了竹林，他身上的月光被黑暗所吞噬，整個人也隻剩下一個模糊的輪廓。見狀，宋淩舟掏出了火撚子準備點個樹枝照明。

“不要點火。”程甯看到他的動作，趕忙壓低聲音喝止道，“要想平安穿過着個竹林，不可點火，不可正行，不可高聲喧嘩。”

宋淩舟收起火撚子，快走幾步來到程甯對面問道：“為何？”

程甯低聲說道：“因為這片竹林是那些冤魂所居之所，如果擾了他們的安甯，将不得好死。”

“哦？是麼？”很顯然宋淩舟對他的話并不怎麼相信，反而對他之前的話更感興趣，“你剛才的話是什麼意思？”

“哪句話？”程甯故意逗他。

宋淩舟：“那些流民不是感染了疫病死在這裡的麼？”

“唔，這事啊......我不知道......”程甯存心不好好答話。

宋淩舟：“......”

程甯：“生氣了？”

宋淩舟早就看穿了他的小花招，不過也顧及身份，不想搭理他。見他竟然不知死活地招惹自己，忽然想吓吓他，“我若是生氣，你恐怕早就沒命了。”

程甯扁扁嘴，繼續說道：“我住的這個莊子是屬于一個姓張的富戶的，張氏整個族都在百年前被滅了，但是還是有一些家丁跑了出來。我前兩年偶然遇到過一個老人，他跟我說那張氏根本不是死于天罰，而是因為張氏發現了一個驚天的秘密。”

宋淩舟：“什麼秘密？”

程甯：“他說那些流民根本不是死于疫病，而是被人投了毒。而張氏也是因為無意中發現了這個秘密，才會被滅族了。”

宋淩舟：“下毒？是何人會對一群流民下手？”

程甯：“有人曾去那片亂葬崗看過，那些屍骨與尋常人有異，多個胳膊，多條尾巴的随處可見。人們說，死得的那些或許根本不是普通人，而是妖人！”

宋淩舟：“你懷疑當年是官府為了鏟除妖人，才會殺了那些流民和張氏族人？”

程甯：“我可什麼都沒說。再說了，百年已過，如今真相誰又能知道，誰又會真的關心呢？”

宋淩舟：“我關心。”

程甯一怔：“大人說什麼？”

宋淩舟似乎想到什麼，語氣更冷，“無論幾十年還是上百年，我隻知道，真相就是真相，有冤屈就要伸，有仇就要報。”

沒想到他會如此說，程甯忽然對他有些改觀，“大人可信這世上當真有妖人？”

宋淩舟含糊着答道：“世上之事又有誰能說得準呢？”

兩人都不說話了，一個在前退着走，一個在後面朝前走。咕咕的鬼鳥叫聲在他們頭上不間斷地響着，時不時還有紅着眼的蝙蝠從他們頭頂掠過，此時要是突然跑出來個女鬼就更應景了。

宋淩舟腦中正胡亂想着，就看到在程甯身後幾步之處忽然出現了幾處漂浮的鬼火，鬼火的正中還站着一個“女鬼”。那頭上戴着朵碩大的紅花，頭發胡亂的披散着，正張着血盆大口朝着他們詭異地笑着。

程甯似乎并沒感知到危險，仍舊一步步後退着，眼看他就要靠近那女鬼的懷中。看到女鬼伸長着胳膊等着獵物自投羅網，宋淩舟趕緊伸手把人拉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