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安一看就清楚,那是大煙!
“阮安小姐,又見面了。”說話的人,是個日本人,穿着西裝,彬彬有禮。
小林建,是小林商社在杭州的負責人,在拱宸橋的日本租界裡做生意,算是最早到杭州來經商發展的日本商社。
小林商社開藥房,書店,餐館,還開辦妓館、賭館,煙館。這幾年,又瞄上了生絲買賣,短短幾年功夫,成立大型絲廠,生産的生絲逐漸取代了杭州的生絲,并且壟斷了繭價絲價,對像阮安家這種家庭制絲業,造成毀滅性打擊。在杭州,能與日本人的大型絲廠分庭抗禮的,目前也就華家絲廠了。
他就是被阮安和外祖父一直拒絕的人。
小林建戴一副黑色圓框眼鏡,長得微胖,看着毫無攻擊性,可一露面,就是步步緊逼。
“阮安小姐對這個,想必一點都不陌生吧?”他笑眯眯的說,“阮安小姐有一個抽大煙的母親,那些大煙都是從哪裡來的呢?真是沒想到啊,你們明面上辦絲廠,背地裡,卻在走私煙土,倒是不錯的僞裝。今天要不是追查我們日本絲廠丢失的一批生絲,大概誰也不會懷疑到你頭上。一個年輕的女孩子,敢做這樣的事情,我是該說你勇氣可嘉呢,還是膽大妄為?”
“你放屁!我們從來就沒……”
老丁憤怒的嘶吼,被軍警一槍托砸倒在地,昏死過去。大壯拼命掙紮,也被軍警砸了腦袋,額角淌血的栽下去。
小林建繼續笑眯眯的說:“啊,對了,我們丢失的那批生絲,已經在你們倉庫裡找到了。這真是拔出蘿蔔帶出泥,要是再晚來一步,這些證據就要被你們弄走了,真是謝天謝地。阮安小姐,這件事,你可一定要給我一個交代啊。”
“把人帶走!還有她!”
那些人兇神惡煞的撲過來,拖了老丁和小丁,還要來拖阮安。這種時候她百口莫辯,就算要分辨,隻怕這些人也不會聽。
“光把人帶走還不行,家裡也要搜一搜。”小林建提出建議。
陳先生的懷表還在家裡,若是讓他們去了家裡搜,結果會更糟糕。阮安覺得有哪裡不對,這個小林建,突然鬧這麼一出,他想要絲廠的話,至于這樣趕盡殺絕嗎?
“别碰我!”阮安一聲低吼,竟将那些人鎮住,她克制着怒意,冷靜說,“走私煙土,盜竊生絲,你們全憑一張嘴。要是這樣,我是不是也可以說,這些都是你們的栽贓?”
“阮安小姐好膽識,都到這種時候了,還能強詞奪理。斷案的事情不歸我管,相信到了警署,自然會有人給你一個滿意的答複。”小林建朝領頭的探目使眼色,“還愣着做什麼,把人都帶走。”
軍警和探目們不由分說就拽人,阮安難以掙脫,卻也倔強的不肯屈服。
拉扯間,絲廠外頭有人帶着冷冷笑意說了聲:“我竟不知道,什麼時候,杭州的執法部門,是由日本人說了算了。”
大家齊刷刷看過去,華東霆不知道什麼時候來的,靠在車門上,嘴裡叼着一支煙,擦着火柴點上。火苗在他黑沉沉的眼瞳上跳躍,卻沒燃出半點溫度。
不僅他來了,玉璋也來了,倆人都站在車外頭。
“我記得當初總理衙門跟日本公使,在北京簽訂的租界章程,也沒說日本人可以在杭州,随意的制裁中國人吧?”玉璋臉上也仿佛結了一層冰,“這裡好像也不是日租界,你們的手,是不是伸的太長了?華東霆,你們華家不是江南王麼,就這?”
這種時候,他還不忘損他兩句。
華東霆根本不搭理,他走到阮安面前,冷冷盯着那些人拽她胳膊的手。“松開。”
那些人被他氣勢所懾,不由自主松開阮安。
華東霆把火柴丢在探目身上,“我也有這樣的火柴,杭州城幾乎人人都用這種火柴,想必你們身上也有吧,那是不是你們自己也有嫌疑呢?昨個夜裡,西泠印社那邊抓赤化份子,我跟你們大隊長在一起。”
警察廳的人來回看。
華東霆一把摟住阮安,“她是我未婚妻,要不,你們把我也帶回去查一查?”
探目們悄悄去看小林建。
“原來是華家的大少爺啊,久聞大名,今日得見,幸會。”
小林建笑呵呵的上前,主動要跟華東霆握手,阮安晃着肩膀,不願意被華東霆摟住。他識趣的松開,卻無視小林建伸出的手。
小林建也不惱,還是笑模樣,轉而對着玉璋,“這位又是?”
玉璋拖着聲音說:“不值一提。”
于是小林建便說:“是這樣的,我們的絲廠,最近幾個月以來,一直丢失生絲,因為每一次丢失的量不大,所以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直到年底盤貨,才發現少了很多,就拜托了警察廳的朋友幫忙。今天在這裡,找到了我們丢失的生絲,上頭還有我們櫻花牌的标志。”
華東霆看着地上的煙土:“這些都是你找出來的?”
小林建意識到他話裡有坑,忙說:“是這幾位警察廳的朋友,我們一起找出來的。”
華東霆便盯着那幾個人,直盯得對方心裡發毛,卻不敢言語。
“你想怎麼辦?”終于,他開了口。“你要把人帶回去定罪,想要錢,還是,想要别的?”
沒想到他上來就講的這麼直白,小林建一臉鄭重,說:“我要他們向我們公開道歉,承認自己犯下的罪行,盜竊了我們日本的生絲。”
這樣一來,就等于變相逼着他們承認,中國的生絲不如日本生絲,所以中國人盜竊日本生産的生絲倒賣。如此一來,阮安家的聲譽全毀,外祖父一輩子的名聲會被抹黑。
這件事,華東霆和玉璋都很難辦。小林建太精了,他丢了個燙手山芋給他們。
“你想他們怎麼公開道歉?”
小林建正色說:“我們商社在中國做生意,一直都是很友好。可是這些年,總有一些人在背後搗亂,撺掇工人鬧罷工,抵制日本貨,說我們的東西不好。那些人組織策劃示威遊行,還發動襲擊,想要迫使我們離開,他們甚至盜竊我們的重要文件,生産資料。”
華東霆猛地問一嘴:“哦,那是什麼樣的重要文件啊?”
“這個,恕難奉告。但是,我們的生絲,是在這裡找到的,我會請記者朋友們來現場拍照,對此事進行報道。”小林建看着阮安,這次不再是笑眯眯的樣子,擺出了傲慢疏離的姿态,“我不是要刻意為難你,我隻是在行使我的權利。日本商人在中國是受到保護的,我會把這件事上報,相信政府也會給我一個公允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