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禦風和胡四草草掩埋了那具風鈴屍體,隻在墳頭上插了根歪歪扭扭的樹枝權當标記。衆人圍着昏迷不醒的一見喜,氣氛一下子沉悶得如同這陰森的山谷。
胡四搓了搓胳膊上的雞皮疙瘩道:“奶奶的,老子不幹了!這什麼鬼地方,剛進來就死了一個,再往裡走,怕是沒命花錢!”他說着,踢了踢地上的碎石,“現在離進來的地方還不遠,我和趙彪把他架出去得了。”
趙彪一聽,忙不疊地點頭,這地方他是一刻也不想多待了。
正當胡四彎腰準備去扶一見喜的時候,那昏迷的人卻突然直挺挺地站了起來,雙眼空洞地望着新堆的墳包,語氣出奇的平靜:“我還不能走……我的仇還沒報……”
趙彪吓得往後一跳,指着悠悠轉醒的一見喜,磕磕巴巴道:“诶……好了?”
話音未落,一見喜的眼神又變得迷離起來,他一把抓住姜暮歲的衣袖,語無倫次地呢喃道:“仙姑姐姐,我跟着你,我有錢,我跟着你……”
姜暮歲盯着那雙毫無生氣的眼睛,好像看到了另一雙眼,那眼中有恨,有悔,還有對死的渴望,讓她感到一陣窒息般的壓抑,好像有一口氣堵在胸口,怎麼也喘不上來。
“跟着我?”姜暮歲抽出衣袖,“跟着我找到那幾個人,報仇?”她頓了頓,目光銳利如刀,“然後呢?然後你要怎樣?”
一見喜的眼神閃爍了一下,嘴唇翕動,卻沒能發出任何聲音。他似乎想要說什麼,卻又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喉嚨,隻能發出含糊不清的嗚咽。
“你想讓他們死?然後呢?”姜暮歲步步緊逼,語氣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然後你就可以随你那師兄一起,對嗎?”
一見喜猛地擡頭,眼神中閃過一絲狠厲,卻又很快被迷離所取代。他張了張嘴,最終隻吐出幾個破碎的音節:“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姜暮歲冷笑一聲,“别跟着我。”
一見喜見狀,小臉刷地一下子白了,又慌裡慌張地從懷中掏出一塊令牌塞在姜暮歲手中,急切道:“仙姑姐姐,師傅說這塊令牌能實現任何願望!你拿着,我……我很聽話的!”
姜暮歲垂眸看了一眼令牌,青山翠柏,正是點蒼派的标志,她想也沒想便塞了回去,“我不需要。”
一見喜見令牌被退回,頓時慌了神,盯着姜暮歲離去的背影焦急的喊道:“我乖乖的,很聽話的,仙姑姐姐……”
行衍幾步跟上姜暮歲問道:“姜姑娘,為何不帶着他?點蒼派好歹也是個大派,他那令牌可比一袋錢值錢多了。”
“你想要你帶着,”姜暮歲冷冷打斷他的話,“與我何幹?”
一旁的裴禦風是個藏不住話的,聞言語氣不善地開口道:“話不能這麼說,人家好歹也幫你付了攤子的錢,你這卸磨殺驢是不是有點……”
姜暮歲猛地停下腳步,胸中那口郁氣再也壓抑不住,回頭狠狠瞪着二人。行衍依舊挂着那招牌式的笑容,眼神裡卻分明寫着“這可不是我說的,不關我事”的幸災樂禍。裴禦風顯然沒料到姜暮歲會突然回頭瞪他,一下子僵在那裡,很不自在,眼珠子滴溜溜亂轉,一會兒看天,一會兒看地,就是不敢和她對視。
姜暮歲從鼻子裡哼出一聲,語氣嘲諷:“行軍打仗,傷員都會運回營地,而不是繼續向前拖累隊伍。二位,莫非連這點常識都沒有?”她眼尾微微上挑,目光如刀般從兩人身上一一掃過。
本是帶着刺的話語,兩人卻都沒有反駁。行衍面上依舊波瀾不驚,但那雙總是含笑的眼裡,似乎多了些什麼。裴禦風倒是臉色一變,一下子變得嚴肅起來,朝姜暮歲抱拳道:“裴某唐突了,還望姜姑娘見諒。”
姜暮歲沒再說話,轉頭繼續向前。行衍盯着她的背影看了許久,不知在琢磨些什麼,半晌才開口問道:“姜姑娘對行軍打仗之事,還有了解?”
姜暮歲并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警覺地環顧四周,再次确認周圍沒有潛藏的危險之後,才放慢腳步,悠然道:“聽那說書的說的。”
“哦?姜姑娘喜歡聽故事?”行衍好奇的追問道。
“沒什麼喜不喜歡,”姜暮歲語氣依舊平淡,“反正活着,打發時間罷了。”
她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總比死了強。”
行衍沒有接話,目光沉靜地看了她一眼。
山風穿過密林,發出嗚嗚的聲響,像極了女鬼的哭嚎。姜暮歲總感覺有什麼東西在暗中窺伺,那視線如附骨之蛆般,讓她渾身不自在。她又停下腳步,再次看了看,濃密的樹冠遮天蔽日,唯有斑駁的光點灑落下來,照得林間霧氣朦胧,什麼也看不真切。
行衍見她停下,也跟着駐足,溫聲問道:“姜姑娘,可是在找什麼?”
“沒什麼,”姜暮歲收回視線,“就是覺得有什麼東西跟着我們。”
行衍順着她的目光掃視一圈,然後指向不遠處一棵粗壯的樹幹後,“姜姑娘指的是他嗎?”
一見喜躲在樹後,隻露出半張驚恐的小臉,小心翼翼地觀察着他們。
姜暮歲一點也不驚訝,仿佛早就知道這條尾巴似的,隻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便移開了視線。她盯着林間逐漸濃厚的霧氣,低聲說道:“這林子的霧,不太對勁,起得有點早。”
躲在樹後的一見喜,見姜暮歲沒有再趕他走的意思,大着膽子從樹後跑了出來,怯生生地說道:“仙姑姐姐,我師兄跟我說過,這林子裡的霧要是起得早,那就是有東西要出來啦!”
行衍聞言,嘴角笑意更深,“說起霧,我倒是知道一個故事。傳說這霧中藏着亡靈,它們在霧氣最濃的時候出現,隻為最後看一眼這世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