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不歸斜睨過去,眼中怒意絕不是假。
懼?鐘黎哪會懼,他直接從後面趴到晏不歸肩頭,邊伏在自己手臂上笑邊跟着晏不歸的步子。
晏不歸能拿他怎麼辦,不收拾都快死了,隻能由着他。
當主人,養靈寵,到這份上屬實憋屈。于是晏不歸進行每日三省之——為什麼要契鐘不離做靈寵???
再說餘文清,在晏不歸兩人走後與代鸢閑談,方知今夜是每月一次的“敬魈日”。所謂敬魈就是煉靈,以靈祭魈錦。代鸢說以晏不歸的态度,與其留在這裡看他們弑靈,不如讓他們離開。
餘文清歎息一聲,回了代鸢安排的住處。
鐘黎倒像是知曉此事,他在晏不歸欲住客棧時攔了下,沒多說,隻言城外湊合一晚。晏不歸無所謂歇在哪兒,但見鐘黎沒了笑顔便聽了。
至于結果,顯而易見。
夜深時,城中靜寂,林中尚有鳥啼。很快,鳥啼被嗚咽取代,晏不歸捂上耳朵,側身靠着樹。鐘黎貌似有點尴尬,尴尬得直笑。
晏不歸瞪他,瞪着瞪着瞪沒了脾氣,起身尋去哭聲處。
是在林的邊緣,泛着大片綠光,照在沒葉的枝,陰森恐怖如冥界地府。再觀先前小道,已成黛青色河流。
婦人坐河邊石,背影來看像是年輕女子,着襦裙穿繡鞋,向上看,發全白。離近些,晏不歸看到松垮的手皮,表層遍布老人斑。
“你,”晏不歸說:“能不能别哭了,好吵。”
鐘黎發誓,他以玉莫離之名發誓,他真的沒想笑,是身體不争氣,溢出了聲兒。
晏不歸回身,鐘黎特别正經,一絲笑意都沒有地說:“我沒笑,不是我。”
“風吹的。”晏不歸幫他找了個借口,再過來正對一張皺巴巴的臉,臉的主人抽泣兩下,道:“攪擾公子。”
她的聲音很清脆,與年邁的臉完全不同,晏不歸一時沒了反應。
晏不歸怔愣的神情落在女子眼中顯然曲解了意思,隻見她匆匆收起的淚再度湧出眶,側去身說:“吓到公子了。”
“可不吓到了,”鐘黎站過去,面對河流,“大半夜不睡覺扮鬼唬誰呢?”
“我......”女子抽抽地又哭了起來。
晏不歸垂眸細觀,小道上蓋着的不是什麼河流,而是眼前女子流的淚。他學鐘黎半彎着腰,探頭去看女子的臉。
淚珠足有拳頭大,先是占據整張臉,再順面流到地上,一同淌到低窪的小道。
“獸?”晏不歸雖問卻肯定道。
“這......真不賴我,”鐘黎百口莫辯,讪讪笑道:“這次是代家先動的手,我後來的。”
“詭影獸?”
一種長得像龜,無殼,四肢粗壯如象,身覆白毛的獸。詭影之名,目前的環境足以解釋其由來。身份的話,不上古,倒也存世很久,隻是後人甚少見到,便成了古籍所記載的上古神獸。
代家先動的手?鐘黎僅憑空中一眼就識出了,不得不說,晏不歸對他的閱曆心服口服。
他道:“他們抓了你崽你去搶回來,哭什麼喪?”
“城周設有法陣,我,進不去。”女子掩面轉身,她以為晏不歸會繼續關心兩句,不想眼前男子丢下一聲:“那你接着哭。”就走了。
“公子,”此間能認出她的無幾人,女子如抓救命稻草,緊跟上去哀求道:“請公子幫我。”
“不幫。”晏不歸拒絕得相當幹脆。
“我願以壽元相換,百年......”女子見晏不歸腳步微頓,急急說:“千年,我願拿千年壽元換我兒無恙。”
林中綠光忽閃,映得鐘黎臉也跟着一下白一下綠。壽元不能治他傷,但能吊口氣,晏不歸在躊躇,鐘黎說不出此刻的感受,很矛盾。
該拒絕,鐘黎一定會這樣做。鐘不離呢?佩靈鐘不離,他渴望再活久些,起碼......起碼讓他看到晏不歸憶起過去,那樣才能走得安心。
可私心,他又暗自慶幸晏不歸忘了那些。
鐘黎看着晏不歸側顔,從未有過私心的自己是什麼時候有了私心?這種東西不屬于他。
鐘黎不能有私心!
鐘不離,他在心裡念着這個名字,可以當鐘不離嗎?
“行。”晏不歸說。
他要當鐘不離,他想當鐘不離。鐘黎擡首望天,烏雲密布,沒雨有雷,又是一個不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