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
蕭子岚半夢半醒間感覺臉上癢癢的,一翻身脫開了棉被,正值乍暖還寒的時候,後背一陣涼意襲來。
一個激靈,他猛的睜開眼,才發現自己睡在一個能躺五人左右的大通鋪上,卓雅芠就躺在他旁邊,面色雖是透着血氣不足的白,但胳膊上的傷已經被治療過了。
蕭子岚探了探他的鼻息,微弱卻平穩,懸着的心才放下一半。
環顧四周,盆景花瓶,屏風香薰,雲被玉枕,裝模作樣的擺設到是樣樣齊全,實打實的大戶手筆。
他們這是在哪裡?
鳳姑娘呢?那兩撥黑衣人,還有孩子呢?
他隻記得那夜,穩婆身中數箭倒在眼前,紅布女娃娃在他懷裡哭的小臉皺成了一團。
身旁箭羽穿梭,五感不辨,唯有血腥充斥着整片山林。
可是之後發生了什麼,任憑他拍着腦殼也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看着眼前這般雲淡風輕之景象,仿佛那夜在無名鎮發生的一切不過是一場夢魇罷了,蕭子岚撐着床闆想要站起來,身子卻有些綿軟的一滑。
這時,一個侍從推門而入,手中端着一盆溫水,他整個人又瘦又小,身上的衣服是那種洗了很多次的淺藍色,若不仔細看倒像是灰色似的。
侍從見蕭子岚醒了,便将盆子放在架子上,将布巾浸了水擰幹遞了過來,“公子擦擦臉吧,你們在這裡躺了快三天了。”
蕭子岚沒有睬那布巾,傾身一把牽制住他的手腕,“你是何人?這裡又是何處?”
侍從一驚,想要抽回卻拗不過蕭子岚的力道,登時求饒道:“公子,公子且放手,我叫地瓜,隻是個小小的侍從罷了,這裡, 這裡是淮峰啊!”
淮峰。
他們怎麼會上了淮峰?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他們剛剛前腳宰了慕昊,後腳殺了慕淮,如今又睡到了人家的老巢,不知這父子倆泉下有知會不會化作厲鬼沖出來索命。
此刻住的是廂房不是牢房,看來東窗尚未事發,帶他們回來的修者似乎和無名鎮對他們趕盡殺絕的不是一波人。
蕭子岚沉聲道:“我們為什麼會在此處?是誰帶我們來的?”
地瓜:“這,這……公子我實在不知道,我隻知道是公子曜安排我來侍候,其他的真的一概不知啊!”
蕭子岚皺眉,“公子曜?”
他記得,樊彪也曾稱慕昊為公子昊。
地瓜被捏的吃痛,眼眶都泛紅了,“公子曜是蔚公新收的關門弟子,公子,我真的就隻知道這些了。”
蔚公新收的弟子,是阿曜!
蕭子岚神情一滞,手上的力道又不自覺的加重了幾分,“他在哪裡?我要見他!”
地瓜求饒道:“公子曜已經出峰多日了,地瓜實在不知該如何通報啊,公子能否先放開我,求求您了,地瓜不過是這淮峰最低等的奴隸侍從,求公子開恩啊!”
蕭子岚這才注意到,他捏着地瓜的手腕處已經有些紅淤浮現,這手腕相比于同齡的男孩子,着實是纖細蒼白了許多。
他緩緩卸了力道,“失禮了。”
地瓜揉着手腕,瑟縮在一旁,低聲道:“地瓜不會怪公子的。”
蕭子岚聞言,又重新打量着眼前的侍從,“你方才說,你是奴隸侍從?”
地瓜點頭,“在淮峰,侍候的人分為兩種,一種是侍者,多為法力高強的修者,是世家子弟的貼身護衛。另一種就是我們這樣的凡者,被淮峰帶上山來,一部分被關進了奴隸所,一部分做了分擔雜務的侍從。”
蕭子岚:“你家裡可還有親人?”
地瓜搖搖頭,“沒有了,地瓜是孤兒。”
惡世多遺孤,這也是為什麼樊頭鎮會有桃禹蹊這種地方存在的原因。在看不到的地方,不知道還有多少個“桃禹蹊”的存在,而這些“桃禹蹊”裡又住着多少個同他們一樣的孤兒。
蕭子岚:“淮峰的人,待你如何?”
地瓜揉着手腕,先是搖搖頭,又點點頭,咧嘴一笑,“在淮峰,有飯吃。”
蕭子岚看着眼前挂着笑容的少年,一股酸澀湧上心頭,地瓜笑的時候,和虎子一樣,也有一顆小虎牙,蕭子岚不自覺的擡起手,摸了摸他的頭,“地瓜這名字是誰給你取的?”
地瓜:“是侍從管事,他第一次帶我來吃飯的時候,我生生的吃了十一個烤地瓜,那時實在是太餓了,于是他們便叫我地瓜。”
淮峰周圍的土地貧瘠,許多鎮子是吃不飽也穿不暖的,也許對于地瓜來說,在這不太平的世道,隻要有人能給他一口吃的,便是天大的恩賜。
“咚——咚——咚——”
窗外徐徐傳來鐘鳴,那是淮峰之頂的九孔銅鐘在低聲的吟唱,不多不少的響了三下,而後唯剩餘音袅袅。
蕭子岚挑眉看向窗外的方向,“日上三竿才敲鐘?”
地瓜:“九孔銅鐘是淮峰的聖鐘,有要事時便會敲響三下,峰内修者皆聞鐘響而集聚。今日是博文先生一月一度講學的日子,鐘聲一落便開始授課了。”
蕭子岚:“地瓜,你能帶我去瞧瞧嗎?”
地瓜一時犯了難,先生講學從未有過外人旁聽的先例,可是這位公子是公子霆和公子曜帶回來的,想必應當與其他人不同吧。
思及此,他開口道:“願為公子引路。”
他二人一路走出小院,蕭子岚才發現淮峰的屋子都是清一色的冷色調,就連園中的擺設都是闆闆正正、四四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