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初落,乾坤驟變。
天空上的烏雲仿佛蓄力一般較先前膨脹了三倍不止,它猙獰的張開觸角,将墨色的貪婪蔓延至天空的每一個角落,直到将頭頂的這方光亮全然吞噬。
宛如天狗食日、永夜降臨,隻是這種吞噬,掩蓋掉的不止是太陽,還有人們心底的最後一絲希望。
一鞭,兩鞭,三鞭……
山腳下凡者的瞳孔裡僅能看到那高不可攀的九孔台上雷鞭肆舞,半山腰的修者們有的垂下了頭,有的閉上了眸。
“求峰主手下留情!求您饒乾一先生一命!”
“求求您了!”
“求求您啊!”
山腳下的衆人哭喊着,将頭磕的咚咚作響。
半山腰的修者沉默着,而那九孔台,許是離的太遠,又許是那雷鞭的聲響太盛,對台下發生的一切置若罔聞。
鞭聲不停,求情聲不止。
山腳下的青石闆上,留下了斑斑血痕。
不知過了多久,雷聲停了,鞭聲停了,烏雲散了,修者去了,可山腳下的哭聲,卻久久不能停歇。
乾一先生孤零零的跪坐在九孔台上,他的身子立的筆挺,終是緩緩的閉上了那雙溫柔清亮的眸子。
從此,淮峰之上再無乾一先生……
地瓜先是用手肘擋在眼睛上,咬着牙小聲的啜泣,直到方才再也忍不住了,他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當時他還小,感受不到乾一先生對淮峰的侍從和奴隸所的凡者而言,是多麼的重要。
直到他親眼目睹,這過去的兩年中,再也沒有一批人從奴隸所内被釋放出來,再也沒有一批侍從領過盤纏下山獲得自由,也再也沒有一個笑的如同春風拂面的人詢問:今日可曾吃飽?身上的衣物可還夠用?
淮峰又重新變成了凡者的修羅場。
地瓜身在其中,最是感同身受,所以才會哭的如此不能自已。
似乎已經到了卷軸的尾聲,蕭子岚隐約的感覺到自己和地瓜的身體在逐漸虛化,一道奪目的白光延伸而來,将眼前的一切化作虛無。
轉眼間,他們便回到了三省閣。
空空蕩蕩青石殿,四角高懸燭火燈。而身後的那扇門,不知何時已經大敞開來。
夕陽的餘晖傾瀉而入,照在地瓜滿是淚痕的小臉上,分外生憐。
蕭子岚胡亂的擦抹一下眼淚,長歎一聲,他牽起地瓜的手,“走吧,這裡是個傷心地,你再帶我到别處轉轉。”
地瓜也不反抗,丢了魂似的,就任由蕭子岚拉着出來。
隻是此刻看到淮峰,心情再也不似先前平和,總覺得它似乎哪裡都沒變,又似乎哪裡都變了。
他二人行了一段路,便見遠處有一個茅草搭成的亭子,明明已是四面透風,可亭中之人卻仍在搖着一把扇子,右邊烹着茶,左手下着棋。
這亭中人不是别人,正是文痞慕博文。
蕭子岚想起畫卷中,慕博文人像的眼睛對他有意無意的那麼一瞥,心中有些不安,便裝作沒有看見他,抄它路欲走,不成想慕博文卻突然幽幽的開口:
“小子,哪裡去?”
蕭子岚聞聲駐足,“我等無意驚擾前輩,隻是随意走走。”
地瓜卻有些慌神,趕忙行禮,“地瓜拜見副峰主。”
慕博文似是并不在意别人向他行禮,而是自顧自的摸了摸胡子,一派沉思之色,下完黑子,又舉起白子,對弈的很是逍遙,“那個像木頭樁子一樣杵着的小子,你會下棋嗎?”
蕭子岚:“不會。”
“哦。”慕博文,“那正好,你過來陪我下一盤。”
這老頭是耳聾嗎?
蕭子岚和地瓜面面相觑,轉而無奈的攤攤手,蕭子岚走到慕博文對面的草席子上坐下,四面八方灌進來的風沁的人生冷,可慕博文卻還在不停地扇着扇子。
“你很熱嗎?”
“不冷不冷。”
慕博文将黑白子歸零,點了點棋盤,“小子,你先。”
蕭子岚執子随意一落,慕博文便跟着落子,蕭子岚每次舉子幾乎不思考,落在哪裡全憑心意。
兩人對弈了一陣,慕博文突然仰天大笑,“好棋!”
好在哪裡?蕭子岚不禁暗暗翻了個白眼。
慕博文:“你今日哄的老夫高興,老夫便透個消息給你。方才我來此處時,正看到大執事向廂房的方向去了。”
大執事卓矣明?他去廂房幹什麼?
不好,難道是這混賬東西賊心不死,還要來找卓大坑的麻煩?
思及此,蕭子岚趕忙拱手道:“多謝前輩。”
他和地瓜交換了一下眼色,便起身快步向廂房的方向而去。
慕博文望着桌上的棋局,手中搖扇未歇,似笑非笑的輕聲道:“起風了起風了,終于起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