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紫玉修者像趕屍似的,用竹竿戳着蕭子岚和卓雅芠來到一處地坑的入口。
洞口黑黢黢的,連個照路的火把都沒有,人還沒踏進去,便能聞到一股濕抹布發酵後的酸臭味,洞壁借着月光透着一股濕漉漉的鏡面感,壁腳處爬滿了斑駁淩亂的青苔。
“愣着幹什麼!走啊!”
修者用竹竿猛戳了蕭子岚一下,他身子一歪,原地打了個趔趄。卓雅芠在一旁急忙扶住他,右手一個響指,打出一縷藍火,勉勉強強照亮了面前的小路。
洞内的情況比蕭子岚想的還要糟糕,通路極窄僅容兩個男子并肩通行,頂壁極低仿佛一踮腳便能碰到頭頂。
越往深處走,便越能聞到更多混雜在一起的味道,是那種泔水混着汗液又夾雜着一股不知名惡臭的混合味。
在路過一段牆壁的時候,蕭子岚隐隐聽到耳畔傳來輕微的呼吸聲,他警覺的一回頭,便瞧見一雙眼睛在岩壁上一處三指見寬處一閃而過。
蕭子岚拉着卓雅芠的火光靠近那缺口處,火光剛照進去就被無邊的黑暗吞噬而散,微弱的幾乎隻能看清眼前的一小塊地方,一片空洞,全無一物。
他不會看錯的,那雙眼睛很亮,像沒有沾染過世俗的明珠,但卻好像被蒙上了一層淡淡的灰。
那人是誰?
似是看穿了蕭子岚的疑惑,卓雅芠小聲道:“是奴隸所的人,他們就被關在隔壁。”
紫玉修者又拿着竹竿戳他,蕭子岚來不及細想便隻能被催着前行,大約又走了半柱香的功夫,他們被趕入一處破舊的牢房内,修者在牢門上拷上了一把拳頭般大小的玄鐵鎖後,便像躲瘟神似的快步離開了這個地方。
牢房的地上鋪着發黴的雜草,踩上去仿佛踏在泥地裡松松軟軟的,用力踏還能撚出些泥水。
卓雅芠在懷裡左摸右掏,生生從褲腰處拽出一個布袋,他伸手在布袋裡挑挑揀揀,取出一根加長版的雙節棍,隻是這雙節棍兩端各有一根尖刺,長度剛剛好能釘在兩邊的牆上。
卓雅芠輕輕一跳,便坐在這“棍繩”上,他拍拍身側的位置,“結實的很,喏,給你留了位置。”
蕭子岚挑眉,也不客氣,就一屁股坐了上去,他摩擦着這雙節棍的紋理,隐隐的能看到一絲紫蘊從這器物上透了出來,“卓爺的法器不少啊。”
卓雅芠肆意的将一條腿翹了上來,娃娃臉上滿是得意,“那是,小爺我這兩年可不是白混的~對了,我在廂房醒來之後就沒看見你,你去哪裡了?”
蕭子岚:“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卓雅芠:“廢話!”
蕭子岚:“我啊,去了趟三省閣。”
這三個字一出,卓雅芠的笑意明顯停頓了一下,“那地方,少去。去多了,人的血性就沒了,連帶良心也丢了。”
蕭子岚:“實不相瞞,我在三省閣裡還拜見了你的事迹。”
“我?”卓雅芠擺擺手,一派随意姿态,“怎麼,是不是被小爺當年英姿飒爽的模樣驚到了?”
蕭子岚:“你确定不是狼狽不堪?”
卓雅芠蹭蹭鼻子,搓搓手心,突然自嘲的一笑,“說來能再回這淮峰,我還得謝謝你。”
“謝我?”蕭子岚側眸看他,“謝我什麼?”
卓雅芠:“當年師傅用了半生的修為,為我治傷送我下山,同時也在我的藍玉裡下了一道禁制。”他深吸一口氣,“隻要我身懷藍玉,便無法踏入淮峰一步。”
蕭子岚:“那取下不就行了?”
卓雅芠搖搖頭,“玉與修者的羁絆,可不是那麼容易就能切斷的。師傅最了解我,所以才設下這道禁制,他護我,用命護我,可是我真的配麼。”
卓雅芠的藍玉自從被蕭子岚吸納之後,似乎連帶這道禁制也被隔絕了,蕭子岚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身體,突然腦子裡多了好多問題,下次再見到鳳傾澄時,定要一一問個明白。
卓雅芠用腳蹬了一下地,那雙節棍也開始微微蕩起,兩個大老爺們在牢房裡蕩秋千,這畫面屬實有點難以形容。
卓雅芠:“你知道我為什麼這麼怕死嗎?”
蕭子岚:“天生的?”
卓雅芠:“你放……我這命,是師傅給的,他老人家的宏願還沒完成,我死不起。”
蕭子岚幾乎不用問,為何卓雅芠如此珍視他的藍玉,因為那是乾一先生為他親選的,可不是淮峰一句逐出師門便能抹去的。
蕭子岚:“乾一先生的宏願是什麼?”
卓雅芠聞言,突然跳下雙節棍,清了清嗓子,單手負在身後,眉眼肅然,學着乾一先生的語态道:“我希望,天下無奴。若是不能,便僅是淮峰能如此,我心亦安。”
他每次說這話的時候,總覺得周身熱血翻湧,即便是在陰暗的牢房裡,仿佛也有一道光能沖破桎梏照進胸膛。
天下無奴。
在如今的世道,這四個字的分量,不亞于是将天地倒置,山海傾覆。
淮峰豈能容他?崇華山又豈能容他?
因為容不下他,他就必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