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尖嗅到一點淡雅清幽的桂花香,顧忱伸手接過了趙桓手上挎着的籃子:“回來得正是時候。”
趙桓笑笑,聲音裡帶着一點依戀的味道:“沒誤事就行。”
顧忱沒看他的小把戲,自顧自往屋裡走。
趙桓不在的空當,鄭氏把那點舊事交代得明明白白。
顧忱拿捏住了她的心理。
鄭氏或許懂些人情世故,但終是吃了見識太少的虧。
顧忱步步緊逼,先以上位者的姿态高高在上地逼問,而後又放低姿态耐心傾聽。
俗稱,打一個大棒給一個甜棗。
“你把面給她送進去,然後出來,我們在這吃。”站在卧室門口,顧忱忽然停了腳步,壓低聲音。
趙桓明了,端着面進去了,素白的衣角翻飛似雪。
顧忱坐回桌前,把籃子裡的面端出來。
鄭氏說的話一直在她耳邊回響。
俗話說得好,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夏大蝦本人太過謹慎,隻能從身邊人入手了。
謝小桂是個什麼樣的女子,她大概也了解了一二。
鄭氏不喜歡她——因為她身份平平卻盡喜歡幹些在他們看來“大逆不道”的事。
那曾經的夏至喜歡她哪一方面?
容顔,還是所謂的“大逆不道”?
心上人坐在桌邊發呆,背影看起來有點不常見的落寞悲涼。
趙桓輕手輕腳走過去:“不合胃口嗎?”
顧忱搖搖頭,把一雙竹箸從籃子裡揀出來。
陽春面比較清淡,趙桓擔心顧忱吃不慣,特地還買了盤菜。不過看顧忱這幅心不在焉的樣子,他就沒再提。
陽春面确實清淡,從近乎水色的湯裡就能看出來。不知道趙桓上哪家買的,裡面的面盤得一絲不苟,像細細梳好的發髻,那點可憐的油水浮于表面。
顧忱心裡沒由得地一陣煩躁。
箸尖伸進面裡,一攪就亂得像蛛網。面一出,那點油水就都帶出來了,油亮油亮,還帶着火的餘溫。
顧忱也不吃,手上慢慢地攪着,直到這些面重新在她手上盤成型:“……趙桓,你說,一段愛會因什麼而起?”
“很多可能。在過去可能說是天命,現在嘛,應該就是再也看不見摸不着的緣分了。”趙桓把自己的面端出來,燙得一哆嗦。
顧忱無知無覺地把一口滾燙的面咽進肚子裡,食不知味。
“換個問題,戲子為什麼是皇權天下裡最低賤的行當?”顧忱似乎回過神來,低聲問道。
趙桓這次答得很快:“他們是靠讨好别人為生的。”
“剛才你不在的時候鄭氏說過,夏大蝦未過門的妻子就是戲子。”顧忱望了一眼裡屋。
她一直覺得很奇怪。
謝小桂現在身處何方?在離開江州後,夏大蝦到底對她是什麼态度?
夏大蝦又為何放棄了夏至這個至少是文雅的名字,甘願用一個難聽的綽号當名字?
夏家是從商的,卻想讓唯一的兒子讀書考功名。
從前朝到如今,為官最忌諱的是“官商勾結”。和夏至同時出生的富商之子大多已成了家繼承家産,隻有夏至還在苦讀書,足以看出他們家是真鐵了心想走這條路的。
那他們到底圖什麼?
鄭氏看似雜亂無章的回憶拼出夏大蝦漸漸明晰的過往,她似乎有些明白了。
從商也好,唱戲也罷,這些服務于人的行當在他們心裡終是上不得台面的。
鄭氏的性格也如她所見,是個自尊的。
這種人怎麼受得了自己的孩子再重蹈覆轍?
那夏至的行為自然也有了解釋——
一介讀書人,科舉落第無顔見人,竟然留在了皇宮當太監。
這種荒唐事傳出去,他們第一反應可能是先“啊?”,而後再驚歎這世間之大無奇不有。
“有的人在籠外,隻能遙遙地望見那一抹金色,于是瘋了似的,拼了命也要進來。”她擱下手裡的竹箸,語氣就像在讀訃告,“那些生在籠子裡的人自得其樂,看着籠子的金邊和籠外人的向往紙醉金迷。”
有些人生于長空長在自由,卻在翅膀被折斷後親手把自己關進了籠裡。
趙桓罕見地沒搭腔。
顧忱話裡的未盡之意他聽得懂,夏大蝦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也了解了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