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忽然被緊緊鉗制,沈自鈞趁他分神,劈手抓住他的腕子,反身将謝謹言壓在茶幾上。
“謝謹言,你聰明,知道硬碰硬制服不了我,”他笑着将刀奪下,壓在謝謹言胸口,“但是也不看看你這個身體,就算我喝了酒,想摁住你,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
謝謹言眉頭緊蹙,與沈自鈞對視:“所以你想要我怎樣?”
“還是那句話,你乖乖的,聽話,我不會取你性命。”
“如果我不聽呢?”
“難道你不惜命?”沈自鈞反問,他不信,拿性命做威脅,還能有人不乖乖就範。
謝謹言語調陰冷:“你沒發現,我家的刀,都是鎖起來的?”
差點忘了,能拿自己身體做标本的狠人,發起瘋來,可能連自己也控制不住。
沈自鈞嗤笑:“就算硬碰硬,你也撈不到半點好處。别忘了,我從夢境中來,這具身體,随時可以丢棄,至于你嘛——”
他故意上下打量:“就算再虛弱,你也得老老實實用着不是?”
刀尖輕拍謝謹言的臉頰,沈自鈞語氣揶揄:“還是别傷着了,你不心疼,我還心疼呢。”
“不需要你心疼!”謝謹言瞅準空隙,抓住沈自鈞的手肘,狠命一摳,趁對方手臂酥麻,将沈自鈞推倒在地。
他緊跟着壓上去,刀刃橫在兩人脖頸間,貼得極近,是一個很危險的距離。
謝謹言盯着沈自鈞,兇狠地笑:“你還以為能用性命威脅我?”
此時此刻,顯然是不能了。
沈自鈞卸下力氣,擺出和善的笑臉:“不聽話,那麼你想怎樣呢?”
“讓沈自鈞回來。”
“那可不行。”沈自鈞笑嘻嘻的,“我初來乍到,還沒體驗過人間煙火,怎麼甘心離開?”
喉結一涼,刀刃貼上皮膚。
“威脅我也沒有用,如果我死,那麼真正的沈自鈞,就更回不來啦。”沈自鈞無賴一般,一隻手越過刀身,摸了摸謝謹言的臉頰,“你不怕死,我也不怕,可惜啊,他怕。”
謝謹言收回刀,坐起身,垂眸望着沈自鈞。
确實如他所言,威脅無用,他們之間的籌碼,向來不是性命。
誰也奈何不了誰,兩人之間,竟然形成微妙的平衡。
“留在這裡,你想做什麼?”許久,謝謹言頹然問。
沈自鈞仰躺在地,手臂遮住眼睛:“我要你幫我,感知夢境。”
夢境演化萬般,藏匿人心千面,善惡憎惡求不得貪嗔癡,諸般念想,構築虛幻,分化輕濁。歸墟,即是晚夜夢境的彙聚之地、發源之地。夢狩,即是徘徊幻夢的司掌之人、秩序之刀。
正如凡人心懷貪念,終将招緻因果,夢境積聚陰戾,難免引動暴亂。晨光破曉,夢中人重歸清明,而滞留夢中的歹意惡念卻不斷累積,經年累月,最終凝成暴戾的兇魂。
夢狩身佩夢刀,斬魂奪魄,追獵兇魂。這場追獵持續了漫長歲月。在一次争鬥中,夢狩遭到暗算,失落作為依仗的夢刀,自身也因此失去感知夢境之主的能力。
“感知夢境主人?為什麼要這樣?”謝謹言問。
“夢刀不是現世之刀,隻可在夢中化現,可以劈開迷障、撕碎魂魄。”沈自鈞挪到沙發上,捧着一杯茶潤喉,“都道夢境虛幻飄渺 ,其實不然。凡人以魂魄入夢,夢刀是可以斬殺的。如果分辨不出真正的魂魄和幻覺,貿然動刀,被撕碎魂魄的人,将再也無法醒來。”
他低聲對謝謹言說:“有人夢中在一夢而亡,很可能就是這個緣故。”
謝謹言搖頭:“和我有什麼關系?你不能感知,難道我就可以?”
沈自鈞點頭:“我想,或許你真的可以。”
他自己也曾有過疑惑,世間凡人衆多,為何獨獨進到沈自鈞的軀殼之中?直到遇到謝謹言,親眼見到那人的幻夢,雪山之中,漆黑袍服的男人如同鷹隼,狠狠抓向謝謹言的眼睛。
錯不了,雖然記憶殘缺大半,但是腦海中殘留的感覺告訴他,那個男人與自己同出一脈,均是歸墟中人。
謝謹言,與歸墟似有淵源。
“我不相信。”謝謹言突然站起,反駁道,“我就是一個普通人,怎麼和歸墟扯上關系的?一定是你胡說八道!”
“那就試試,我賭那個男人如此對你,一定是你身上有他畏懼或者厭惡的東西。”沈自鈞望着他的背影,大聲說,“我與兇魂相争,他必然不希望我找到助力。”
謝謹言頭也不回:“我沒興趣,你們相互争鬥,為何要把我牽扯進去?”
“他一定會毀了你!”
謝謹言不屑:“你應該知道,拿性命威脅我,沒用。”
“喻宛宛!”沈自鈞忽然說,“我們賭一次,賭我看到的事實,謝謹言,這孩子的墜樓不是個意外!”
眼前的男人已經走到書房門口,此時停下腳步。
“你也有感覺,不是嗎?在那個夢裡,你感受到的,就是她,她不甘心!”沈自鈞大聲說。
謝謹言擡眸,下颌線上揚,眼尾流淌出質疑:“你怎麼知道?”
沈自鈞追過去,一手撐住門框,擋住去路:“我來自夢境,動蕩不安、怨憤哀痛,都可以吸引我現身。喻宛宛帶着強烈的怨氣,她絕不是意外墜樓。這件事另有隐情,身為她的老師,難道你不想為自己的學生平反昭雪嗎?”
他的話很有力,然而謝謹言仿佛被某個詞語刺到,驟然後退一步,神色冷漠:“平反昭雪,呵,你擡舉我了,我不配。”
他自诩庸人,平反昭雪這等事,非有大能為之人不可成。他連自己身上的三尺霜寒尚且無法掃除,又何來餘力幫别人掃卻塵埃?
沈自鈞搖頭冷笑:“先前我隻當你性子清冷,現在看來,簡直冷心冷面。”
激将法,若是一般人,也就熱血沸騰地應了。可是謝謹言聽了他的話,隻是勾勾唇角,全然不屑。
“人死不能複生,帶着冤屈死的人太多了,也不是誰都能等來一個公道。”他面容淡漠。
“誰說她死了!?”
謝謹言轉過身,眼裡含着悲傷:“她從五樓摔下來,樓下是水泥地面……”頓了片刻,他垂下臉,慢慢說,“就算下面是泥土,都沒能活下來……”
沈自鈞抓住他的肩膀:“可是她沒有死!謝謹言,那個幻夢裡,她的魂魄沒有潰敗的迹象。假以時日,她可以恢複,難道要她帶着怨恨醒來嗎?難道你一點也不在乎?”
謝謹言半睜的雙眼微微瞪大:“還沒有……死?”
“她還在昏迷,沒人知道那天發生了什麼,但是我可以!你也可以!找出她墜樓的原因,或許,我們可以幫她早日醒來。”
謝謹言有一瞬晃神,他想到了那個夢,喻宛宛的聲音帶着怨怼,切齒的憎惡:
“我要報複。”
或許,她心結難解,以至于采取極端的方式與世界決裂後,猶嫌不足,還要把怨恨施加給更多人。
倘若解開怨結,是否能把她從仇恨的深淵裡拉出來?是否,可以拯救一個本不會踏上絕路的靈魂?
沈自鈞沒放過他眼裡一閃而過的動搖,松開手,盯着他的眼睛:“學校一口咬定是個意外,家長無故沖到校内鬧事,主任要我借機接近你,難道你不覺得奇怪?不想知道原因?”
他拿出手機,翻開信息界面,給謝謹言看。主任對沈自鈞的回複十分簡短,隻有一句話:對他要有耐心,試着交朋友。
“他沒有懷疑我,你也不該懷疑我。”沈自鈞說。
謝謹言終于擡頭,平靜的眸子裡出現波瀾:“我怎麼才能相信你?”
“我們賭一次,如果我錯了,就不再糾纏。”沈自鈞飛快地說,生怕謝謹言離去,“喻宛宛上樓前,親手燒掉了一個本子,就在實驗樓的某個小房間裡。”
“你去找找看,如果能找到證據,那就證明我所言不虛,你就該相信我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