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自鈞一落地,就皺起眉頭:“這小丫頭,腦子裡裝的什麼亂七八糟的!”
謝謹言不習慣穿越夢境的失重感,他覺得頭暈,扶住額頭,小聲說:“少說幾句吧,這是哪裡?”
自然是楚思瑾的夢境,借由她投射在喻宛宛夢中的影像,打開通路。
白茫茫的空間既不像房屋,也不像廣場,無數紙片飛在空中,濃墨重彩的顔色猶如飛禽盤旋,眼花缭亂。
誰看了都暈。
謝謹言根本不敢擡頭,隻盯着腳邊散碎的紙片,催促說:“你想做什麼?快說。”
“試試你。”沈自鈞惡劣地笑,“那邊是崩塌了,這邊還完好嘛,試試看,找到小丫頭的心思。”
暈都暈死了,哪裡還能感知這個?謝謹言搖頭:“我沒這個能力,死心吧。”
陪沈自鈞入夢,原本就為探查喻宛宛的事情,旁人的事,他不感興趣,也不想插手。
畢竟夢境算一個人内心的投射,貿然觸碰他人隐私并不道德,他想避嫌。
肩頭一沉,沈自鈞指着前方紙頁掩映的瘦小身影:“能感覺到她在害怕,你就有這個能力,快去試試,别忘了,喻宛宛那邊,你還不知道真相呢。”
謝謹言無法,硬着頭皮靠過去,望着紛亂畫作,眉頭擰成一道波紋,模糊的聲音從周圍傳來:
“你沒這個天分,趁早放棄。”
“畫畫能當飯吃?不務正業。”
“别倔了,看看人家,再看看你,根本不是一個檔次。”
猛聽一聲輕笑,驚散嘲諷。
喻宛宛手提琴箱,步伐輕盈,意氣風發。
“依我看,思瑾很好,畫畫嘛,是愛好,何必一定争先?”
紙片猝然紛紛落地,仿佛被抽幹了魂魄。
心跳,沉而緩,從這裡感知到的楚思瑾,并沒有因為這句話而欣喜歡快。
對于這個幫自己解圍的同學,一時沒有表現出信任和欣喜。
她的戒心重,不會輕易對誰打開心扉。
所以,她不會在這裡,不會欣然出現在喻宛宛面前。
謝謹言轉身,面對身後茫茫白霧,沉心靜氣。他能感知到,來自濃霧之後,微末而持續的顫抖,仿佛被壓到極緻的呼吸。
“她在那裡。”他輕聲指向那邊。
夢境忽然震顫,如同心思起伏,紙片被無形的風卷到眼前,視線清晰的時候,喻宛宛和楚思謹在對話。
“就要演出了,緊張嗎?”
喻宛宛拍着琴箱,自信滿滿:“沒問題,昨兒檢查過了,好着呢。”
金色暖陽在身上鍍了層花邊,楚思瑾别過臉,覺得刺眼。
“快走吧,别遲到了。”靜默片刻,她催促道。
“是啊……”喻宛宛附和,“再不做,就晚了。”
軟糯的聲音,忽然陰冷。楚思瑾肩膀一震,瑟縮地拿起身後兩隻飲料杯,送過去:“那,喝完這杯吧。”
一隻手将飲品無情打落,喻宛宛語氣嚴肅,質問:“是你做的吧?”
“什,什麼?”
突如其來的風雨,打破對話。
謝謹言按住楚思瑾的肩膀:“你——”
眼前的女孩影像模糊,忽隐忽現,仿佛将要消散的一縷雲煙。
沈自鈞搶上前來:“她也要醒了?”
謝謹言搖頭:“這個不是真的她。”
“能感覺到?”沈自鈞眼裡升起喜色。
“隻是個虛影,沒有感情。”謝謹言扭頭望向前方越加厚重的霧氣,短暫的靜默後,問道,“要去找嗎?”
沈自鈞笑:“隻要你想。”
謝謹言果斷放開楚思瑾的虛影:“走。”
真是個狠人,起初還推脫,到了這裡,反而比誰都放得開。
撥開濃霧,踏上階梯,螺旋環繞的樓梯上,駐留很多纖弱少女的身形。有的專注繪畫,有的靜看霧霭,有的低聲自語,謝謹言慢慢走過去,步伐放得很輕,似乎怕驚到夢中人。
然而一個個影像望過去,卻沒有一個能引起心跳的共鳴。
全都是假象而已,真正的楚思瑾并不在此間,留在此處的,隻是腦海中記憶碎片凝聚的片片虛影。
倘若不能夠感知真實情感,很容易被混過去,遺漏掉真正的夢境主人。
“你一個都感覺不出嗎?”謝謹言與又一個虛影錯身而過,低聲問。
沈自鈞搖頭:“我沒有感覺。”
凡人的情緒,對他而言,似乎是水月鏡花,觸及不到,也感知不得。夢中的他,如一縷光,平等地在每個影子邊流連,卻尋不到真正投下身影的魂魄。
“已經找了很多,一個都不是,我不禁懷疑自己看走眼,錯看了你。”最初的失落過後,沈自鈞逐漸變得無謂,反正下一個也是失敗,或許從一開始,就不該對謝謹言抱有過多期待。
一個凡人而已,夢中沾染熟悉的氣息又如何?沒準是兇魂一時興起,在他夢裡玩玩,也未可知。
謝謹言點頭:“早這樣說,我也省的和你跑這一趟。”
“喻宛宛呢?别忘了,今晚可是你求着我進來的。”
謝謹言歎息:“盡人事,聽——”
“天命”二字還未出口,腳下猝然一震!
回廊崩塌,大地開裂,衆多屬于楚思瑾的虛影如同殇落的蝴蝶,飄飄蕩蕩,墜下深淵。
尖利的哭喊響徹耳畔:“不要這樣,救救我!救救我!”
依稀是喻宛宛的聲音!
謝謹言被沈自鈞撈在身前,幾個起落,已是數十米開外,風聲混合着女子的凄慘喊聲,黏在耳畔,聽來心驚。
“要去救她。”他掙紮着回頭,往聲音來處眺望。
“啊,要救,但是你确定那是真的魂魄,而不是又一個假象?”沈自鈞的聲音很冷漠,不能感知人類的情感,他在夢中隻是個冷酷的過客。
聽着他宛如鐵石的嗓音,謝謹言的心跳竟也平緩下來。
“喻宛宛的夢中,有她,楚思瑾的夢中,有喻宛宛,我想這不是巧合。”他飛快說出自己的疑慮,“或許,演出那天的事,楚思瑾知情,喻宛宛墜樓的事,或許她也知道一些。”
“所以要下去碰碰運氣?”沈自鈞作勢回返。
謝謹言輕笑:“你找上我,不也是碰碰運氣?”
幾個起落間,避開墜下的磚瓦,沈自鈞的動作矯捷得如同獵鷹。
深陷裂縫的,除了喻宛宛,還有衆多飄渺古怪的人影,都是楚思瑾的模樣,她們團團圍繞,将喻宛宛遮在當中。
“宛宛,喝了這杯果汁吧。”一個影子和顔悅色地勸說。
她旁邊的影子笑吟吟抱臂,語氣倨傲:“喝了它,好去演出啊。”
“今天可是大場面,不能出問題哦。”
“假如出了問題呢?”其中一個怯怯的影子小聲問。
旁邊立即回答:“當然是名聲全毀啦!”
楚思瑾平日怯懦文靜,說話從來細聲細氣,帶着點惹人憐惜的脆弱,今日在夢中,聽到她要麼殷勤、要麼戲谑的語氣,非常怪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