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束狹長的光柱刺破黑夜,在蜿蜒的山路上疾馳。
梁毓聲握着手機,方逸塵的聲音傳出:“還在移動,這個村子也沒停。”
沈自鈞一路靜默,緊盯着前方夜色,面色緊繃,瞳仁如墨。
出了臨城,西北方便是連綿群山,當中零星分布着衆多村落。定位信号一直向這裡移動——顯然,那些人有備而來。
山中人煙稀少,不論是為惡還是掩藏,都是絕佳的場所。無論是哪一種,都容不得拖延。
沈自鈞眸光更冷,又提高了速度。
梁毓聲捏緊安全帶,咬着牙關,額頭沁出一層汗。
方逸塵在宿舍,盯住信号位置,坐立不安。
害怕信号不停,因為那人将越來越遠,又害怕信号停留,深恐那人将遭不測。
“停了!”電話裡,方逸塵陡然驚呼。
梁毓聲大聲問:“哪裡?!”
“清溪村。”
沈自鈞呼出滞在胸口的一口氣,懸着的心稍稍落下。不是荒郊野嶺,而是有人家居住,至少此刻,謝謹言應當無性命之危。
沒人願意在人口聚集的地方肆意行兇、毀屍滅迹,除非不得已。那些人既然帶他來到這麼遠的山間,還進入村中,說明有所圖謀。
但是,停下之後的事情,就難說了。定位器随時可能被發現,倘若那些人棄車步行,将再難找尋他們的蹤迹。
思及此處,沈自鈞沉沉開口:“謝謝你,方逸塵。剩下的事,我們自己來。”
他要以最快速度趕到清溪,找到那輛車。
沈自鈞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狹長的山道上,曾經在寬闊柏油路行車時的膽怯戰栗不見了,此時的他渾似常行夜路的老手,小心而鎮定。
他心裡隻剩謝謹言的安危。
臨近清溪地界,他關了車燈,稍稍緩下速度,在距離村口數十米處停車。梁毓聲謹慎,提醒沈自鈞把車調轉方向,藏在一叢枯萎灌木之後。
兩人摸黑進村,銀色面包車停在溪水邊,觸摸車身,還能感覺到燙熱的溫度。
就是它。
梁毓聲當即摸出手機,壓着光向車内照亮,隻見座椅套沾染血漬,皺縮淩亂。
人呢?
梁毓聲剛想問,手機被猛然摁下去,眼前猛地橫過一隻手,捂住她的嘴。沈自鈞按着她的肩膀,與她一起蹲下。
“噓——”
有人來了。
來者是個少年,并沒有留意車邊蜷縮的兩人。他端着一隻盆,繞過車子,來到溪邊,不久,嘩啦啦的聲音回蕩在夜色間。
洗衣服?梁毓聲與沈自鈞對視一眼,面色沉重,心頭發緊。
深更半夜洗衣服,正常人都不會這樣做,少年洗的究竟是什麼?是沾染汗漬的薄衫,還是浸透罪惡的血衣?
他們不敢深想,這個念頭僅僅在腦海冒個頭,就足以令他們膽戰心驚。
少年稍作清洗,端起盆,轉身上山。山腰幾間破屋漏出細微的光影,隔着陰沉的夜,尤為顯眼。
他身後,提心吊膽的兩人蹑手蹑腳,悄悄隐匿在田埂後。
山間靜谧,夜風冰涼。此時已經是後半夜,身側的女孩止不住地發抖。沈自鈞橫起食指,咬在口中,強令自己鎮定,隔着濃稠夜色,一雙眼盯死了漏光的木門,目光猶如鷹隼。
謝謹言,你一定要等我,否則,在我以後的過往餘生,該如何自處?
謝謹言揚起臉,眼中迷惘一掃而空:“既然這樣,為什麼拖到現在還不動手?”
“呵,沒見過這麼急的。”面前的人笑嘻嘻揉了他的頭發一把,後腦又撞上梁柱,謝謹言疼得眯起眼睛,低低歎息。
“疼嗎?我砸的。”
謝謹言冷笑:“那麼你該砸得重一點。”
“果然是個烈的。 ”那人托着腮,從兜裡摸出一張身份證,比在他臉邊細看,“謝謹言……别說,本人比身份證上好看——不過都是這個理,誰的證件照能好看呢?你說對吧?”
謝謹言:“……”
“31歲了啊,瞧不出來,看着像個大學生。”
謝謹言:“反正比你大。”
“呦,比我大。”那人用證件抵着謝謹言的下颌,笑着重複道,“真的?”
謝謹言:“……”
身份證一角順着臉頰,緩緩滑到脖頸,又來到胸口,隐隐有向下的趨勢……
“黑痣”笑嘻嘻問:“你真比我大嗎?”
謝謹言含着怒氣:“滾開!”
“好了,這點玩笑都開不起。”身份證撤下去。“黑痣”抱着胳膊起身,收了嬉笑的表情,細長的眼裡隻剩陰狠之色:“謝謹言,本來我不想插手的,不過呢,你砸傷我,這筆賬,咱們得好好算算。”
他亮出胳膊,上面劃痕交錯,還在滲血。謝謹言想起,自己搏鬥時抓過碎磚,混亂中,應當砸在了他的身上。
“你求我一個,我就放過你,怎樣?”
謝謹言反問:“求?”
“黑痣”擡起腿,不輕不重,踢着謝謹言的腿:“看你這麼烈,應該很少求人吧?隻要你求我幾句,把我哄高興了,沒準兒啊……”
他壓下嗓子,俯身謝謹言耳邊說:“我還能讓你痛快痛快。”
謝謹言擡起眼皮:“你屬什麼的?”
“什麼?”
“你屬什麼?”謝謹言再問。
“黑痣”捏着他的耳垂,笑:“和這個有關系嗎?”
“我猜你屬貓。”
“黑痣”笑出聲:“好歹是個讀過書的,誰會屬貓?”
謝謹言也笑了:“對啊,人不會屬貓嘛。”
“人”這個字,他咬得慢且重,帶着嘲諷的意味。
眼前猛地一陣風過,“啪”地落下一記耳光。
“還敢罵我。”“黑痣”抓住他的頭發,強迫他揚起臉。
謝謹言不得不随着他的動作仰頸,頭頂燈光刺眼,他閉上眼睛,繼續說:“貓嘛,都是玩弄夠了,再一口吞下。你呢?”
“黑痣”怒氣沖沖,擡手又甩他一個耳光:“找死!”
謝謹言跌坐回去,腦後和掌心疼得劇烈,他沒暈過去,冷冷反問:“難道求你就能活?”
自從他認出那人臉上黑痣那一刻,就清楚地知曉,這些人絕不可能讓自己活着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