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神不太好,俯身去摸了摸那墊子,倒是蠻舒服的樣子,看來他給她吃藥之前,就早有準備。
“有什麼不舒服的,可以叫我。”
“哦。”重芸很快躺上去,兩眼一閉,仔細感受自己周身的反應,似乎也沒什麼異常。
這一夜屋子裡沒有熄燈,她一轉頭就能看見甯讓在床上躺着的硬朗輪廓,他似乎背對着自己,一動不動,像一尊風化千年的泥塑,想來是已經睡着了。
重芸卻覺得精神無比好,翻來覆去都沒睡着,她疑心是燈光太強烈的原因,又穿上鞋子,輕手輕腳去剪那豆燈的燈芯。
那豆燈鱗次燃着好幾根蠟燭,從上到下形成一個倒梯形,重芸拿起剪子去剪最下面那一根燈芯,手一伸,上面的燭淚驟然滴在自己手背上,她疼得龇牙,虎口一開,剪刀又墜直直朝自己腳背上墜去。
她“哎喲”叫了一聲,卻見身邊多了一個高大的身影。
甯讓彎腰撿起她腳背上的剪刀,“你這是準備自裁?”
重芸本來無意打擾他睡眠,現在卻被他這麼嘲諷,氣急道,“太亮了,睡不着。”
他拿起剪子“唰唰”剪了六七根蠟燭燈芯,隻留了一根燃着。
“如此呢?”
重芸環顧四周暗下來的環境,他和自己的影子印在屏風上,一高一矮,随着燭火的搖動,影子也斑駁搖曳。
“好多了。”
“你的腳怎麼樣?”
重芸腳縮得不夠及時,腳上那薄薄的布鞋一點都沒有起到遮擋作用,被那粗厚的鐵剪子砸到了拇指,現下正疼得發麻。
她伸出那隻腳甩了甩,“有點痛。”
他轉身去櫃子裡翻出一個瓷瓶遞給她,“用這個。”說完瞥了一眼她的腳,轉身往他那張床上去。
他跌打損傷的藥不少,重芸褪下襪子,坐在軟榻上給自己那泛紅的腳趾塗藥。
“睡不着也可能是那解藥的副作用。”甯讓背對着她道。
“這樣啊,我還以為是我換了床睡不着。”重芸心想,自己打地鋪都睡得着的人,怎麼躺在這軟榻上就精神百倍呢。早知如此就不去剪什麼蠟燭了,活脫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她在軟榻上塗完藥繼續躺下睡,但果真如甯讓說的那樣,無論是數羊還是冥想,都無緣見周公。
她感到一陣筋疲力盡的困意,卻無論作何嘗試都沒法順利入睡,她眨了眨泛着淚光的眼睛,翻身坐起來,她伸手在自己頭發上抓了抓,簡直有些狂躁。
“侯爺……”她試着叫他。
“嗯。”他立即回應,快得重芸都不禁懷疑他壓根沒睡着。難道自己吵着他了?
“要不給我用一點‘無路’吧。”她當然記得他的藥放在何處,也記得“無路”的瓶底編号,但是當着他的面,她哪裡敢去翻他那些東西。
他躺在床上轉過身來,“不可,藥物之間會有反應。”
“可,可想睡不能睡,實在太折磨人了。”
他問:“你的烏提文學得如何了?”
嗯?重芸有些迷茫,大半夜怎麼突然考校她的學習進度。
“就,能看懂一些簡單的文書了。”
他起身穿上鞋,走到書桌旁,點燃桌邊的燈。重芸的視線一下子又亮了起來,她隐約看見他那白色的身影在那書架邊晃動。
“你過來。”毋容置疑的語氣。
重芸在心裡歎了口氣,拖着這副困極的身子朝那邊走去。
哪有這樣的老闆,大半夜指使人的?
他鋪設好了筆墨,對她昂了昂下巴,“将這本書上的文字抄三遍。”
重芸拿起那書,湊近了看,才發現是一本烏提的兒童民謠,既有良國文字也有烏提文字,算是一本對照學習文集。
她皮笑肉不笑地說:“侯爺,哎喲,我眼睛好像越來越看不清了,是不是藥物産生了什麼副作用啊?”
他微微扯了扯嘴角,“你想多了,或許,多抄寫幾遍就眼神清明了。”
他抱着手臂等着她坐下,她腦海中一下子就浮現出自己高考前,拖着疲憊的身子在燈下奮筆疾書的樣子。
作孽啊!
她無可奈何地握着筆,彎着半個身子,俯身壓在紙面上,眼睛幾乎要湊在桌子上。
她哭喪着臉将那藤蔓一般的文字謄抄在紙上,無論如何看都覺得自己不是在寫字,而是在畫遠古部落的神秘符号。
甯讓拿了一本書坐在她不遠處的書架旁,偶爾擡頭看着她那急急忙忙的身影,她散落的長發不時掃在紙面上,她不時用手撩撥到耳後,燃放的燭火将她罩上一層毛茸茸,勾勒出玲珑的曲線,顯得她面罩柔光。
重芸抄了一遍就覺得有些困意來襲,果然強迫自己幹不樂意的事,比吃藥還容易困倦。
她不禁打了一個哈欠。
甯讓起身走到她身邊,目光落在紙面上,不禁眉心一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