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淨一詞,與如今的他格格不入。
老奴神情複雜的看着他,好片晌,才歎出口氣來,直身走到另一頭。
四下再無人,沉清葉無力的閉上眼,寒冷讓他不住發抖,牙齒磕碰的聲音連他自己都能聽清楚。
他一點點咬住牙根,不想洩露絲毫聲音,但寒冷與疼痛總是讓他無法抑制,每當思緒随困頓走遠,渾身便會止不住的發顫。
就這麼挨着,直到冬雪越下越大,驚仙苑的夥計們提着燈籠推開了柴房的門,沉清葉不是因為推門的動靜醒的,而是因為燈籠的光照進了漆黑的柴房裡。
那是催命的光。
“醒醒!都醒醒!”
夥計手裡提了銅鼓,敲銅鼓聲蓋過了柴房内衆人驚吓的吸氣聲,夥計嚷嚷道,
“今兒個夜裡挑個人去鬥白虎,天大的好事,一回下來讓你們這些奴隸得一兩白銀,今兒過來的貴客多着呢,借白虎的光,鬥的漂亮定還有貴客扔賞錢下來,哪個自告奮勇?”
自告奮勇?
衆人面面相觑,這間柴房裡頭病的病,老的老,都是些死了不足惜的殘奴,去鬥白虎,就是送死。
沒人吭聲。
便是甯願活活被凍死餓死,也不願被白虎吞吃。
夥計又敲鑼,“一個個耳朵都不好使了?再問一回,若沒有我便挑上一個。”
他提着燈籠,視線寸寸掠過,一白鬓紅額老奴抖如篩糠,卻上前來跪地說話了,“老、老爺,奴方才問了個人,他說他願意鬥白虎。”
“哦?哪個啊?”
老奴頭也沒擡,指尖顫顫巍巍,指向對面蜷縮在牆根底下的沉清葉。
“他說他願意,他、他缺金銀。”
隔着光火。
沉清葉暮氣沉沉的視線落在方才還對他似有幾分關心的老奴身上。
燈籠打過來,夥計擡腳踹上沉清葉的身子,鞋底踩上他渾身的傷,他暗中緊緊攥住血淋淋的十指,牙關咬出血絲來,一聲都沒吭。
“哎呦,什麼味兒啊,”夥計嫌厭的揮手在鼻尖扇了扇,“這都要死了!不成不成,得換個鮮活的。”
他視線往後頭奴隸堆裡一望,奴隸們當即吓得噤聲,正要過去挑個順眼的,卻有小夥計“哎”了聲,指着牆根底下的沉清葉道,“大哥,這不是葉奴嗎!”
“葉奴?”提燈的夥計愣了下才想起來,“原來是他,還沒死呢啊?”
他蹲下來要将沉清葉臉前的頭發絲撥開,指尖乍一碰上少年的臉,少年便渾身一抖,他身上早沒了力氣,竟瘋了般擡起頭來要咬人。
“哎呦!”提燈夥計吓了一跳,忙往後退,護住自己險些沒留住的食指,他驚魂未定的罵了幾句該死,才道,“可不是他嗎!死到臨頭了還烈的很呢!”
“大哥,”小夥計湊過來,“葉奴生成那副模樣,便是如今将死也多是人願意看他,他性剛鬥虎更妙,反正留在這裡死了也是個浪費,挑他便是!”
大好主意。
葉奴買來時可為天價,既是臨死,要他發揮最後效用可不是更好?
“但......鄭公子若認出他可會有不悅?當初說好要他死的。”
“哪會?”小夥計擺手笑道,“俗話說貴人多忘事,鄭公子哪會記挂一奴隸是死是活?便是鄭公子認出他,親眼見其死于虎口隻會拍手稱快呢!”
*
崇明坊當真是大。
明心從一條街的一頭吃到街的另一頭,不止她手裡拿了好些買來的糕點首飾等物,後頭跟着的蓮翠還有宋嬷嬷等一衆奴随手裡也拿了好些。
娘子說這是送她們的禮物......
蓮翠是挺饞手上這些東西的,宋嬷嬷卻不住擔憂,明心每逛一家鋪子,都要跟在後頭不住叨念,“娘子,需得快些去尋七殿下才是!”
明心頭也沒回的“嗯”了一聲,又不知道瞧見了什麼新鮮,拿了塊青色布料到宋嬷嬷跟前比劃起來,“這料子好看,給嬷嬷你裁身春衣正合适。”
宋嬷嬷:......
“奴用不着春衣!”
“為何?多穿些好的嘛,趁着我還在,我想對你們更好一些,”明心拿起這塊布料擡頭道,“掌櫃包起來。”
“娘子說的什麼話?什麼叫趁着娘子還在?娘子長命百歲!奴要伺候娘子一輩子的!”宋嬷嬷呸了兩聲,追着明心出了布料鋪子。
“娘子!若是耽誤時辰!七殿下走了您可就尋不着了!”
宋嬷嬷疼愛明心,也最是記挂明心的大小事情,抱着手裡大包小包的東西跟上前,見明心笑盈盈轉過頭,素白的指頭喂了塊糕點到宋嬷嬷嘴邊。
宋嬷嬷:......
“娘子!”
“嬷嬷嘗嘗,去見皇表兄總不能空手過去。”
宋嬷嬷:?
宋嬷嬷半信半疑的看着明心,總覺得今日娘子好像吃錯了飯菜一般怪異。
從前娘子雖體弱多病,又是将門之女,卻是盛京城内貴女典範,行步宛若拿尺量好般金钗不晃,每日穿清雅之色,笑容淺淡無波無瀾,話音輕聲細語,舉手投足間,盛京貴女競相效仿。
但從方才開始。
宋嬷嬷已經數不清自家娘子對着周圍的商販,與身邊的奴随們笑了多少回了。
偏偏想訓誡幾句,擡頭一對上明心那張明媚笑臉,話音便咽回了肚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