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經曆過生死的人,自然也勘破了些許紅塵。
明夷不再像前世那般,以昭越之喜為喜,也因昭越之悲而自傷。
心中才泛波的死水,頃刻又歸于死寂。
明齊酷愛花草,尋了不少奇花異樹在明府培植,所以即使在冬日,明家的後院也不乏綠意。
冬日暖陽下,冬青果實如遍野的星星之火,躍躍欲燎原。
明夷駐足不前,昭越察覺到明夷沒有跟着。
回頭見明夷立在一排排冬青前,凝矚不轉地盯着看。這般恬靜的明夷,勾得昭越愛憐泛濫,他以同樣多情的眸子凝着明夷看,又覺遠觀不夠,慢慢走近想要看得更細緻。
倏爾,明夷不明所以地笑了,那樣的笑可以說沒有任何感情。
昭越問她:“你喜歡冬青?”
“玄蟬去盡葉黃落,一樹冬青人未歸。”歲月流轉已是兩世,明府的冬青依舊在冬日裡傲立,可那些故人卻隻存在于明夷的記憶裡了,“明日隔山嶽,世事兩茫茫。很多時候我都在想,緣何我所有珍視之人都會離我而去?分明我什麼都沒做錯?”
聽得明夷話中的悲意,昭越急切地要剖開明夷的心與她共情,可他也知道明夷不喜歡他。他隻能安慰道:“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小滿,過往苦難也好、傷痛也罷皆已流雲散,何不看看當下?”
明夷摸着冬青樹,慢悠悠地往前走,“昭世子,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我之過往你知多少?又憑何叫我忘卻?”
昭越斯文一笑,嘴角卻有化不開的愁,“我想和你同悲,小滿可能予我這個機會?”
明夷看着昭越,他生來便在雲端之上,是京中少男少女們衆心捧月的對象,而今卻低頭求她?這般無助求憐的模樣,明夷前世從未在昭越身上看到過。
前世昭越清貴矜嬌,都是明夷在細心琢磨他,生怕愚笨粗俗的自己會遭他嫌棄。
如今卻全然反過來了,明夷一時讷在原地。
“小滿,若你不願,我便守着你,守到你願意為止。”昭越看明夷的眼眸漾開漣漣秋水,“畢竟,小滿與我而言,除卻巫山不是雲。”
“昭越,其實我不太明白?你我十年未見,即使年少相識,斷也不至于到如此情深的地步?”明夷納悶,她打量着昭越,想要從他眼裡看出點算計的意味,可全然沒有,這叫她的心又撕扯起來,“昭越,你到底想要從我這裡得到什麼?又或者你隻是對我見色起意?”
昭越黯然一笑,“曾經你于綁匪刀下救我,那時我便說要守你一生。可是你,忘了。”
此言叫明夷醍醐灌頂。
貞定二十年,明夷七歲,昭越十歲。
那年郢都鬧了匪患,不少官家子女被綁匪劫走,紛紛喪命。最後逃出來的寥寥無幾,她和昭越便在其中。
如今想起這事,真是恍如隔世。
“都是兒時妄言,何須當真?”明夷實在不信昭越口中的守護之言。前世昭越兩次将她掃地出門,如此冷心的事實在前,她隻覺得昭越虛僞至極。
看着對他如此冷淡的明夷,昭越僵着不動,明夷決絕而去的身影被刀刻在他黑沉的眼眸裡,生疼生疼。
明夷回去的時候黑着臉,推門而入時,見蘇禾躺在軟榻上,翹着二郎腿,嘴裡還哼着小曲兒,好一副吊兒郎當的做派。
蘇禾揶揄的話入耳,“二大娘的腫臉,更難看啦!”
明夷被蘇禾惹得笑出聲,卻也是冷嘲。桌上放着一盆水,明夷順手洗幹淨帕子,幫蘇禾擦殘留在臉上的藥漬。
享受着明夷的服侍,但又見其沉默不語,她便踹了下明夷的屁股,“真是石頭落水,沉默了!”
“自己擦!”明夷将濕帕子打在蘇禾身上,轉身走了。
蘇禾見狀一個旋身跳起,幾步就追上明夷,她摟着她的肩,笑着說:“我知道你擔心我,可今日我若不豁出去,明齊對咱們的信任就少一分。”
明夷推搡着蘇禾,悶悶道:“蘇禾,我的仇我自己報,下次你莫要逞強。如若再犯,我同你絕交。”
蘇禾癡癡笑着,“知道了知道了,我們在影盟訓練多年,撞個頭而已,我把握得住。”她又重新洗了塊帕子,給明夷擦脖間傷口滲出的血迹,“你還說我,自己不也傷到了嗎?”
明夷沒說話,蘇禾問:“今日之事如何收場的?”
明夷邊給蘇禾倒水,又玩味地說:“明齊受氣,樓氏受罰,幕後真兇尚在觀望。”
蘇禾:“今日樓氏親口認了,是她指使的崔瑾娘,也是她派的刺客,你又為何說真兇不是她?”
明夷黯然搖頭,“樓心月在替真兇背鍋了。”
不過,真兇是誰她心裡有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