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氏又何嘗與前世的明夷有所不同?
在順服與仇恨裡,被刮磨掉生命中的鋒芒,硬生生憋出一身病,變成一具失魂落魄的行屍走肉。
明夷起身,一眼望過去,明府屋院起伏綿延。然而滿目瘡痍,盡是荒墳。
順順當當過完年,初四的時候,明齊喚明夷去青雲院。
明夷進去的時候,明齊正在修建院中的梅花。
明夷福身行禮,“父親安。”
今日明齊穿着便服,整個人看上去溫文爾雅,明齊轉身瞧了明夷一眼,他眉宇間盡是高風亮節。但他說話的時候,話裡話外都是不信任的試探,“桌上是你的賣身契。”
明夷佯裝驚愕,拿了賣身契端看,又留下幾滴清淚,她跪拜明齊,“孩兒多謝父親!”
明齊這人控制欲強,喜歡将身邊所有人和事掌控在自己手裡,以是瞧見明夷對他謝得五體投地,心情相當不錯,“怡紅院走水,無一人生還。這張賣身契你拿去銷毀了,從此世上便無人知曉你曾委身青樓一事。”
一切都在明夷的意料之中,隻是沒想到明齊狠起心來會滅了整個怡紅院。
怡紅院雖說是青樓,實則是一群人牙子的聚集之地,明夷曾在那裡被鞭打、被關水牢,受過非人的苦楚,如今借明齊的刀殺死過往仇敵,自己手上不沾一滴血,這實在是一件暢快的事。
明夷起身,在明齊看她時,狐狸媚眼含着清光,饒是明齊識人無數,此刻也分不清自己這個女兒究竟是單純無知的白花還是逢場作戲的高手?
看了良久,明齊絲毫沒有在明夷眼裡看到一絲算計,他便說:“聽說你曾救過栖梧園的秦老闆?”
明夷點頭,“在黔州為奴時,碰到秦老闆被仇家追殺,随手救了他。”
“很好。”鐵剪噼啪,梅花樹枝一節節掉落,明齊思量着又說:“秦鑲金這個人黑白通吃,他名下的産業價值千萬金,你和他既有交情,那便得好好利用才是。”
明夷裝得不知道,茫然說:“我救秦老闆乃舉手之勞,這般積福之舉又如何利用了?”
明齊轉身,想到自明夷回京,家裡發生的事,還有那日怡紅院的人來得十分湊巧,再加上樓氏的挑撥之語,他對明夷的疑心早就種下了。他别有深意看着明夷,“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裝作不知道?”
明夷被明齊這麼一問,瞬間跪下,眸中頃刻蓄淚,整個身子都抖着叩拜,“孩兒蠢笨,求父親指點。”
看到明夷一聽到疾言便本能下跪的模樣,明齊想到明夷因為他的疏忽而被賣到黔州為奴。這幾日,他早就證實了,蘇禾所言,明夷這些年的遭遇皆是實情。
近十年的時間,明夷如履薄冰,卑躬屈膝地求生,頂多會些察言觀色的本事,又哪裡懂什麼人心算計了?
明齊瞬間心軟,走出園子,擦掉手裡的木屑,将明夷扶起來。
“為父不是豺狼,不會打你,以後說話要挺起脊背,這樣才不會叫人看輕,知道嗎?”
明夷強裝微笑,聽話地挺直腰背,“孩兒知道了。”
明夷對他言聽計從,明齊滿意地笑了,“你比你阿娘聽話多了,當年她若不離家,你我父女何至十年兩地相茫?”
明夷順着明齊的意,“我也想不通緣何母親要執意離家?”
她心下卻想對明齊吐口水,當年冠軍侯府敗落,虞長至被明齊百般羞辱,虞長至受不了沒有自尊的日子,選擇私逃,在被明齊捉住後,又将其囚于臨江院,日日折辱。
如今這位父親,竟冠冕堂皇地引導她,将她這些年受的苦悉數歸咎到虞長至身上,好叫自己完美脫責。
真是好個人面獸心的當朝宰輔!
經明夷這麼一問,明齊又甩袖,“自是有高門攀附!我待她情深,她卻勾結景譽,裡應外合逼我同她和離。”
逼得好啊!
難不成虞長至驕陽一般的女子,要被你這個瘋子困在内宅,折磨一輩子嗎?
腹诽雖是如此,明夷面上還是應和着說:“父親說的是,若非她執意離家,我也不會被人誣陷,害得母親小産。”
此言一出,明齊又沉下臉來,“當年的事證據确鑿,怎會是人誣陷?”
明夷不再說話,明齊早年有不好的經曆,應激之下,他這麼些年時常覺得身邊的人皆心懷不軌。
當年樓氏小産那件事人證物證具在,明夷若是再狡辯下去,那先前在明齊這裡博來的愧疚便蕩然無存了。
現下她無需與其争辯,隻需含糊其辭地不承認便可,等到來日将翻案證據呈在明齊眼前,那個時候由不得他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