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地，葛城巧看到了自己的自行車。

車棚的最邊緣，深色自行車倒在雨中，車鍊浸在水窪裡，車胎軟軟塌下。

葛城巧去摸，後車胎果然沒氣。

有人把他的車胎紮爆了。

瀝青道路的水窪中，倒映出少年濕發狼狽的模樣，那張因雨水冰冷而顯得蒼白的面容上，黑沉的眼眸湧上紅潤。

淅淅瀝瀝的雨慢慢浸透校服外套，絲絲縷縷的冷氣蔓延進身體中。

他蹲在地上，抱緊自己。

同學們排擠的小動作，看怪物的異樣眼神，無緣無故的遷怒、為難、針對，像這場傾盆大雨一樣氤濕進身體中。冷水透潤的衣服，隻有徹底濕透後才看得出變化。

而在身體被濕透之前，一把傘打在頭頂。

“巧。”

葛城巧要哭不哭的表情呆住。

燦金身影闖進模糊的灰白世界中，走到他身側，同他一起蹲下。

明媚的臉看向他，揚着溫柔的笑。

“心情不好嗎？”

溫熱的氣息貼近，摟住他濕透的身體，将熱氣傳遞給他。

“有什麼不開心的可以告訴姐姐我哦。”

未歌拿出紙巾，去擦葛城巧臉上的雨水，順便輕柔撫過他紅潤的眼角。

下雨總是令人悲傷。

她果然讨厭雨天啊。

那雙燦金的眼眸直直望着葛城巧。

“我很擔心你。”

葛城巧突然淚水決堤，面無表情地流下兩行清淚。

未歌手足無措地一隻手打着傘，一隻手去幫他擦眼淚，可這淚水怎麼也止不住。

葛城巧握住她的手，流着淚道。

“他們說我不懂情感，不懂愛……我不是不懂，我隻是不會表達。”

他将今天發生的事情告訴未歌，這個突如其來，總能牽動他心緒的，特别的姐姐。

未歌聽着他平鋪直述的描述越來越氣，在聽到他說那群不良少年将他推進廁所時達到巅峰。

她站起身就要去教訓他們，被葛城巧抱腰攔住。

“放開，我要讓這群混小子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以武欺人！”

“我已經教訓過他們了，真的不用！”

葛城巧沒想到未歌反應這麼大，緊緊抱着她，生怕她沖進學校去打架。

“哼，你對他們倒是寬容。”

未歌攬住葛城巧的肩膀，揪住他的小臉，“怎麼對我那麼兇啊？”

“唔，我不是道過歉了嘛。”

葛城巧心虛地任由未歌揪他的臉，“是我不好，我當時……”

“好啦，我開玩笑的。”

未歌松手，戳戳他紅彤彤的小臉。

“你太溫柔了，巧。”

太過溫柔的人習慣了替對方找理由，即便被傷害也隻會自己悶頭忍下，從不指責他人。

葛城巧看似沉悶冷硬，實則比誰都溫柔。

和葛城老師不愧是父子啊。

未歌想起剛才，葛城忍對他說的話。

竟然說什麼“我也不值得信任”這種話，哪怕是為了讓她提高對人類的警惕，也不用把自己包含進去吧。

如果這樣算，那他的忠告不也變得可能是假話了嗎？

即便石動惣一可能在騙她，葛城忍可能在騙她，但是——

未歌望向葛城巧，少年的眼眸真摯溫柔，純潔幹淨。

“為什麼不選擇告訴葛城老師呢？”

明明告訴葛城忍就不用自己去直面那些不良少年，不會再經受這樣的痛苦。

可葛城巧搖搖頭，他說：“如果告訴了爸爸，他們會被勸退學吧。”

“可能會。”

依照葛城忍那個護短的樣子，他知道這件事後一定會對那群不良少年下狠手。

葛城忍和葛城巧不同的一點：前者隻保護他想保護的人，而這群不良明顯不在保護範疇裡，葛城忍不會心慈手軟。

“我讨厭他們，可我也不想讓他們沒學上。”

在年幼的葛城巧心中，孩子如果沒有學上是一件很嚴重的事。他内斂，沉悶，但心靈通透，擁有着孩子的柔軟和成人都達不到的開闊胸懷。

“稍微教訓一下，以牙還牙就好。”

葛城巧已經想通，“至于他們說的那些話，我都不放在心上了。”

“哪怕我再奇怪，我也擁有着許多人的愛。爸爸，媽媽，他們會一直愛我。”

葛城巧看向未歌。

“還有……姐姐。”

“對吧？”

少年殷切地望向她，眼眸中是自己都沒發覺的親近。

這樣溫柔内斂的葛城巧——

不會騙她。

未歌開心地湊近他。

“哎？我沒聽錯吧，你叫我姐姐了？”

“……沒聽到就算了。”

葛城巧拖起地上壞掉的自行車，悶頭沖出車棚，未歌追在他身後，手臂伸長将傘打在他頭頂。

“好啦，是我不對！身為姐姐當然會一直喜歡可愛的弟弟啦！”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

未歌高聲回應，跑到停下來的葛城巧身旁，攬住他，姐弟兩個一同往家的方向走。

灰暗陰霾的雨季裡，有個如太陽一樣的人出現在葛城巧生命中，從那天開始，她為他舉起傘，隔絕冰涼雨水。天邊陰雲似乎都散開，為他們讓路。

擡頭，從透明雨傘看到，陰雨變成太陽雨。

燦金的雨落進葛城巧心中。

他難以忘卻這場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