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再醒來的時候，外面的天已經泛出深藍色。

蕭燼看了眼時間，晚上六點多，手機裡有兩個未接來電。

第一個是裴星遙的，下午五點打來的，還有一個剛才打來的，号碼沒有備注。

于是蕭燼起身給裴星遙回了個電話，依舊很快接通。

“喂，裴星遙，是有什麼事找我嗎？”

“沒有，問問你到家沒。”

下午五點問他到家沒有？

心裡覺得奇怪，但蕭燼也沒說什麼，和裴星遙聊到對方挂了電話。

然後蕭燼打開手機極不情願給另一個未接來電打過去。

“找我什麼事？我不是說過，最好不要電話聯系嗎？”

對方聽到蕭燼有些不耐煩的話，立馬在電話那頭大吼：“怎麼，你翅膀硬了是不是？在大城市站住腳了，就不想認我們，不想管我們了？我告訴你，不可能，你要是敢跑，敢不給我打錢，你就等着我去你那裡……”

“夠了，我剛才睡着了，忘記給你彙款了，明天上午銀行上班，我給你打過去。”

蕭燼不想跟這種人多言語，不就是要錢嗎？

聽到給錢，電話對面那人立馬變臉，帶着笑意好聲好氣回話：“好，好，你明天可别忘了，你得記得小瑩還等着你的錢交下學期學費呢…嘿嘿，今天你忙我就不打擾了。”

自從蕭燼來C市上大學後，蕭慶就變着法問他要錢，剛開始蕭燼還能說自己上大學學費都交不起，每次給個幾百塊錢，誰知道這人胃口越來越大，尤其在蕭燼大學畢業後，這人更是每個月都來要錢。

蕭燼攥緊拳頭，指甲幾乎掐進掌心。他望着窗外陰沉的天色，腦海中反複浮現出被扣押的戶籍，還有蕭瑩那張可憐的小臉……

在蕭慶家寄居的那幾年，早已讓他看透了所謂的親情。

這位表叔動辄抄起掃帚柄打罵，逼他包攬所有家務，還盤算着讓他高中沒畢業就去打工補貼家用。

若不是他成績常年穩居年級前三，班主任數次家訪時拍着桌子強調"這孩子不讀書就毀了"，再加上蕭慶怕被鄰居戳脊梁骨影響他再找老婆，恐怕早把他的課本扔進竈膛燒火做飯了。

蕭燼想起從前也隻餘歎息。

直到肚子發出咕噜咕噜的叫聲，他才從那張狹窄的單人鐵架床上站起來。

家裡很久沒住，一點兒吃的也沒有，蕭燼隻好穿好衣服，下樓去買吃的。

他這次請假出來，除了打掃住所、給蕭慶彙錢之外，主要是因為大學時期常聯系的導師找他。

大學那幾年，這位導師對他關照頗多。導師知曉他經濟拮據，不僅多次提供助學金信息，還主動讓他參與公司外包的小程序開發項目。

這些零散卻收入不錯的工作，實實在在地支撐着他讀完了四年課程。

他攥着手機，屏幕上"我有個區塊鍊相關的項目缺人手，來救救場"的消息下，蕭燼回了個“好”。

在出租屋睡了一晚，蕭燼第二天收拾好就坐地鐵去了C市理工大學。

重新回到熟悉的校園，蕭燼覺得身心都格外放松。

王鈡已經候在辦公室裡，落地窗前的綠蘿垂着新抽的藤蔓，檀香混着咖啡香在空氣中流轉。

這位年逾五旬的教授穿着一身剪裁流暢的深灰西裝，烏發梳得整整齊齊，臉上洋溢着笑，還以為不過四十出頭。

見蕭燼推門進來，他立刻放下手中的智能平闆，快步迎上來張開雙臂，給了蕭燼一個大大的擁抱，手掌拍着蕭燼後背。

“我就說叫你回來讀研，你死活不回來，讓你幫個忙，就這麼答應了？走，去隔壁！今天非得讓你看看我改良的PBFT共識機制推演模型——絕對能讓你挑不出刺來。”

對蕭燼的喜愛已經溢于言表了。

蕭燼大學學這個，自然對程序數據十分着迷，和王鈡探讨了一個上午，兩人又一起去校内食堂吃午飯。

王鈡吃飯時跟蕭燼透底：“哎呀，還不是你那些學弟學妹不成器，我還得叫你回來給他們指導指導，這個區塊鍊項目分布式系統底層架構設計你來給他們幫幫忙，放心項目完成，你的名字第一個，獎金少不了。

蕭燼啊，為師真想你了，要是你在多好，你現在還不想讀研嗎？要不再考慮考慮？”

蕭燼當然知道王鈡不會虧待自己，這幾年對方有好事都會想着他，即使蕭燼都已經畢業一年多了，也沒和他生分。

但蕭燼有自己的路要走，注定不可能如他所願，把書讀下去，在校留教，然後和他一樣一輩子待在學校研究各種各樣的課題。

蕭燼垂眸避開導師灼灼的目光："老師，我現在的工作很适合我。"他頓了頓"這次是請假過來的，最多隻能留一周，不能全程跟進項目。論文署名也可以不加我。"

窗外梧桐葉沙沙作響，導師推了推眼鏡，欲言又止的歎息淹沒其中。

蕭燼知道，自己選擇的道路注定與學術象牙塔背道而馳，對方希望自己留校任教、深耕課題的那些期許，終究無法實現了。

說話的時候，裴星遙的身影毫無預兆地闖入蕭燼的腦海。這念頭一旦冒頭，便無論如何也揮之不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