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距離事發地點不遠的一處隐蔽高地,西裡斯毫不意外地看到了那個熟悉的人影——米克正站在一棵老樹後,望遠鏡壓在眼前,注視着演習區域的一舉一動。
"米克,"西裡斯落在他身後,嗓音像淬了冰的鋼刀,"解釋一下。"
高大的男子緩緩轉身,眉頭動了一下,卻沒有表現出驚訝。他擡頭嗅了嗅空氣,眼神一沉:“你的氣味……不太對勁。”
西裡斯沒理會這句無關痛癢的評論,"那根樹枝是你們做的手腳?"
米克沒有直接回答,臉上毫無波瀾:"埃爾文的安排。"
“他想毀了這個小隊?” 西裡斯的眼神陡然銳利,話語中的怒意已難以壓制,“還是說,他想看看誰會先死?”
"我們計算過風險,"米克的解釋平靜得令人惱火,"最壞情況下也不會危及生命。"
“緻命不緻命你說了不算。” 西裡斯冷笑了一聲,那笑意卻一點也不達眼底,“你知道他剛剛差點——”
“但他沒有。” 米克打斷他,“因為你出手了。埃爾文知道你會。”
他微微傾身,眼神犀利地盯住他,“你确實做到了,比埃爾文預期的還要完美。尤其是當利威爾成為了那個遭遇危險的人。"
西裡斯怔了片刻,臉色霎時冷下來。他死死盯着米克——埃爾文預料到了他的反應?對他如此了解?這個念頭既令人不安,又令他憤怒。
“……你們算得可真準。” 他恨恨道,咬字一絲不亂,“我倒成了被利用的保險。”
“不是‘被利用’,” 米克搖了搖頭,意味深長地看着他,“是信任。他信你能接住這張牌。”
這句話成功逼停了西裡斯的所有語言。他垂在身側的手微微一顫,半晌才艱難地吐出一句話:
"告訴埃爾文,"他咬牙道,"下次他再想測試我們,最好提前告知。否則,我不保證自己的反應。"
那已不再是警告,而是赤裸裸的威脅,憤怒沖散了他平日的克制與謹慎。而米克隻是挑了挑眉,并沒有在意,
"我會轉達。訓練還要繼續嗎?"
"當然,"西裡斯轉身準備離開,口吻冷得近乎森然,"我們不會讓埃爾文的'安排'白費。"
他沒有回頭,腳步幹脆利落。可越是靠近返回的方向,胸口的窒息感便越強烈。怒火正在冷卻,疲憊卻像沉沙般無聲堆積上來。頭痛開始加劇,視野邊緣出現黑點,胸口騰起不正常的熱意,他需要藥物來緩解這些症狀,但現在顯然沒有這個條件。
「撐住,」他告訴自己,「至少撐到訓練結束。」
回到訓練區域時,三人正圍在一處低聲交談,腳邊還散着幾根斷枝。聽見動靜,他們齊齊擡頭,第一時間迎了上來。
“發現什麼了嗎?” 法蘭快步迎上,眼神中滿是未散的警覺。
“确認了,” 西裡斯回得幹脆,臉上仍帶着未褪的寒意,“是埃爾文的安排。米克在附近,全程監視。”
三人的反應各不相同——法蘭的眼中充斥着烈火;伊莎貝爾皺起眉,困惑、憤怒和難以名狀的不安交織其;而利威爾,則是一種冷靜的了然,仿佛這完全在他的預料之中,冷靜得令人不安。
“他……故意設下那個陷阱?” 伊莎貝爾睜大了眼睛,滿是不敢置信,“為什麼?”
西裡斯低頭看了她一眼,眉眼間浮出一絲晦澀的笑意,像是諷刺,也像是無奈:“大概是覺得我們還不夠資格活着從牆外回來吧。”
"所以這一切都是測試?"法蘭冷笑了一聲, “用陷阱測試一個還在磨合中的小隊?”
“米克說,風險是經過了計算的。” 西裡斯擡手按住太陽穴,試圖緩解那股潮水般的刺痛,“不會危及性命。”
“你相信嗎?” 伊莎貝爾盯着他,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西裡斯沉默片刻,誠實地搖了搖頭:“不完全。那段懸崖……一旦失足,至少會骨折,更糟的話——” 他沒把話說完,但他們都懂。
"埃爾文确信你會采取行動",利威爾突然開口,不是疑問,而是陳述。"盡管整個小隊都面臨風險,但他預計是我會落入陷阱。"
西裡斯微微驚訝,轉頭對上一雙灰藍色的眼睛,那目光直白卻不帶鋒芒,隻是在冷靜地抽絲剝繭。
“……是的。” 他沒有否認,“米克暗示了這一點。”
"呵,"利威爾眉頭動了動,輕輕嗤了一聲,眼中的情緒難以捉摸, “看來,埃爾文對我們之間的關系,比我們自己還要上心。”
西裡斯本已被劇痛侵蝕得遲鈍的神經倏然一緊,他知道這句看似調侃的話底下藏着什麼。他一直在小心回避談論過多談及與埃爾文的“默契” 與策略,尤其是在利威爾面前。可現在,那道被他刻意忽視的裂縫,被這句話一下撕開了。
“無論如何,” 西裡斯強行将話題掐斷,刻意讓聲音恢複幾分清朗,“我們還有一個‘巨人’要解決,繼續任務吧。”
他抵抗着腦内細密的刺痛,筆直地站在那裡,黑發映襯下的臉色異常蒼白。細密的汗珠在她額頭閃爍,一縷濕發黏在太陽穴邊。他試圖維持平日的姿态,卻無法掩飾呼吸間的那一絲輕微不穩。
伊莎貝爾盯着他,眉頭一點點皺起。她再熟悉不過這種假裝鎮定的表情了。那雙藍眼睛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像是被風吹熄的火星,一看就是在死撐。
“你确定沒事?” 她走近一步,低聲問道, “你現在的臉色……連死人都嫌你白。”
西裡斯輕笑了一聲,“死人不會說話,除非你會通靈。”
“認真點。” 她眼裡是實打實的擔憂。
利威爾一直沒說話,此刻忽然上前一步,站在了西裡斯正對面,眼中未出口的質問比言語更有壓迫感。
“隻是有點累。” 西裡斯迎着他的目光,嘴角扯出一抹笑,隻是比起平日那副遊刃有餘的模樣,現在這笑裡已漫上細微的裂紋,“救人比想象中消耗得多。”
利威爾靜靜地看着他,沒錯過他講話時輕微的停頓,卻沒有拆穿,但那一眼,太清楚、太直白,像是将他整個人一層一層剝開來看透。
"調整戰術,"利威爾簡短地說,語氣不容置疑,"西裡斯負責遠程指揮,我們三個執行。"
"這是命令?"法蘭挑眉,眼中閃過一絲探詢。
"這是建議,"利威爾平靜地糾正,"有異議嗎?"
法蘭和伊莎貝爾交換了一個眼神,随後都搖了搖頭。
西裡斯微怔,心中浮出一抹意料之外的暖意——利威爾以自己的方式,給了他喘息的空間。"謝謝,"他說得很輕,卻發自肺腑,"那我來協調最後的攻擊。"
四人重新調整戰術,西裡斯找到一處視野開闊的高點,從那裡能夠看清整個目标區域。他靠坐在一根粗壯樹枝上,背抵着樹幹,每一個動作都小心翼翼。即便如此,一陣陣眩暈還是如影随形地湧上腦門。
“目标在北面三十米處。” 他用手勢快速傳達,指令盡量保持清晰和穩定,“周圍五棵主幹可作着力點,但其中幾處枝節點可能經過人為處理。”
利威爾點頭示意,随即轉頭與其餘兩人确認部署:“伊莎貝爾,從右側吸引火力;法蘭,左側掩護推進;我從正面出擊。西裡斯,若發現異常,立即示警。”
西裡斯應聲點頭,額角冷汗悄無聲息地滑過鬓邊,目光盯牢三人的每一個動作。
隊伍開始行動。伊莎貝爾身影靈巧地從右側掠出,像風一樣穿梭在樹幹間,引導着“巨人”的注意;法蘭沉穩地貼着陰影推進,時刻準備掩護或支援;而利威爾則像一道銀光,從正面劃破空氣,筆直沖向目标弱點。
西裡斯全神貫注地監視着局勢。雖然預判能力已經無法全開,但基本的危險感知仍然在工作。就在利威爾即将接近目标的瞬間,又一個異常畫面出現了——他選擇的路徑上有一處樹枝連接點看起來不太自然。
“左側!”他立即揮出緊急手勢,聲音因為過度緊張而微微嘶啞,“改變路線!”
利威爾反應迅速,幾乎在接收到信号的同時就調整了行進方向,改為從右側接近,避開了可能的陷阱。雙刃精準地擊中了目标的弱點,迸開的紅色痕迹宣告了最後一個"巨人"的"死亡"。
三人安全返回西裡斯所在的位置,任務圓滿完成。即使是冷漠如利威爾,眼中也閃過一絲滿意。伊莎貝爾則掩飾不住臉上的喜悅,法蘭雖然表情依然謹慎,但緊繃的身形放松了許多。
"任務完成,"西裡斯松了口氣,每個字都像是從喉嚨裡硬生生擠出來的,"我們該返回營地了。"
他試圖從樹上下來,眩暈感卻如同一記重錘直擊頭顱,瞬間模糊了感官界限,手指一時失去了力量,身體向前傾斜——
“西裡斯!”
伊莎貝爾驚叫一聲,已經向前沖去。但她還未靠近,利威爾的身影已如影掠至,迅疾無聲地躍上前,穩穩接住了幾乎栽倒的西裡斯。
"你需要休息,"利威爾平靜地陳述,話裡卻沒再給他質疑的餘地,"現在。"
反駁的話語在西裡斯嘴邊打轉,卻被猛然襲來的頭痛碾碎,幾乎奪走了他的意識。他勉強點頭,承認了自己的極限,靠坐在樹下,"就...休息一下。”
法蘭收起裝備,話裡帶着少見的真實關切:"我們應該盡快回營地報告。埃爾文肯定在等着我們,尤其是他那個'精心設計'的測試結果。"
這句話像是一根冷針紮進神經,喚醒了西裡斯腦海中尚未拼湊完整的警覺。他陡然回神,目光掃向樹林深處的陰影——一道幾不可見的身影似乎正悄然撤離,是米克?還是……另一個監視者?
他幾乎可以想見:一旦他們返回營地,所有細節都将被上報,記錄在案。他、利威爾小隊,還有這場測試的每一次反應,将被逐一拆解。而他們,甚至還沒來得及真正理清彼此的立場。
這個訓練任務,究竟藏着多少層未明的意圖?埃爾文的目的,僅僅是測試實戰反應,還是——更深的東西?
他死死盯着那個身影消失的方向,強迫自己将紛亂的思緒按住,重新歸位。短暫的靜止後,他閉眼深吸一口氣,額角的冷汗劃過發際,滲入衣領。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倒下,至少不是現在。
頭痛雖未完全退散,卻在休息片刻後緩解了些許,足以支撐他說完一個完整的句子。他張了張嘴,卻先看見利威爾已向他伸出手。
那人靜靜地站在那裡,目光沉斂,一言未發,卻仿佛早已看穿他強撐的底線,不動聲色地做出了接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