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我們應該在這裡短暫休息,”法蘭打量了一眼他的臉色,皺了皺眉,“天色暗了,貿然進山不是明智之舉。”
“同意,”利威爾沒多說話,“找個隐蔽點紮營,明早再行動。”
西裡斯沉默了幾秒,點了點頭:“行。先歇一晚,明天一早出發。”
暮色漸漸降臨,他們順着地勢,在山腳下找到一處被岩壁遮蔽的小凹地。那裡隐蔽、安全,也能擋住夜間冷風。四人很快就搭好了臨時營地,伊莎貝爾準備了簡單的晚餐,四人圍坐在火堆旁,安靜地進食。夜晚的牆外世界出奇地平靜,隻有偶爾的蟲鳴和遠處的風聲。
“我們真的在牆外了,”伊莎貝爾輕聲說,仰望着滿天繁星, “看看那些星星……它們看起來那麼近,那麼亮,就像……真的自由了。”
法蘭也仰起頭,神情柔和了些:“沒有牆壁遮住它們的光,世界突然變得……很大。”
“也更緻命。” 利威爾淡淡地接了一句,火光在他臉上映出微微的光影,他的目光始終沒離西裡斯太遠,“别忘了我們為什麼在這兒。”
西裡斯沒有參與對話,思緒早已被那些閃回的記憶碎片占據。他确信自己曾經來過這片山丘,也許是在年幼時,但那些畫面模糊得像浸過水的紙,輪廓扭曲不清,隻有胸口的灼熱提醒他這并非錯覺。他摩挲着手裡的胸針,目光空落落的,像是在看火,又像是落在更遙遠的方向。
“西裡斯,”利威爾忽然開口,發覺對面那人拿着幹糧,久久沒動,“你在想什麼?”
“沒什麼,”西裡斯下意識應聲,擡頭發現三人都在看着自己,笑了一下開始吃飯。“隻是在想明天的任務。”
利威爾的目光停留在他臉上片刻,沒拆穿他的謊言。火堆漸小了些,炭火在風中悄悄塌落,發出偶爾幾聲輕響。
伊莎貝爾搓了搓手,把水壺遞給西裡斯,小心翼翼地打量他,“你臉色不好,多吃點,别任務沒開始你先暈過去。”
西裡斯接過來灌了一口,意味不明地笑笑:”放心,不管我暈不暈,說好了帶你們回去,就會帶你們回去。” 他看了利威爾一眼,有意強調了一句,“我說到做到。”
利威爾看着他眼神微動,沒說什麼。
“不過要是我真暈了, ”西裡斯就着水,草草幾口咽下幹糧,說笑裡隐隐多了幾分認真, “你們仨别管我,找個樹洞把我藏好點,直接撤回主隊就行。”他說着揉了把伊莎貝爾地腦袋,目光一一掃過眼前的三個人,笑得輕巧。
“你們可是埃爾文的寶貝,沒必要陪着我逞英雄。這次的任務,說到底,與你們無關。”
他話說得像是往常的打趣,甚至臉上又挂上了那種吊兒郎當的笑意,三人卻沒笑,目光都落在他臉上,神色各異。
“别說這種話,西裡斯。” 伊莎貝爾皺起眉頭,“你不是會半路倒下的人。”
法蘭垂下眼盯着火堆,手指收緊了些,沒有附和,也沒表示反對。
“你廢話太多了,“利威爾忽然出聲,目光沉沉地落在西裡斯臉上,“吃完趕緊休息,我守第一輪夜。”
四人随即安排了守夜輪次,伊莎貝爾和法蘭先去休息。按理說,西裡斯也該去休息,可他翻來覆去,腦海中的記憶碎片和那枚隐隐發熱的胸針讓他始終無法入眠。
月光淡淡照在林間,他披上鬥篷,悄聲走到營地邊緣。
利威爾倚在高處的樹杈上,看着遠方微亮的山丘剪影。聽到腳步聲,他皺了皺眉,沒有回頭。
“你不去睡覺又在磨蹭什麼。”
“睡不着。” 西裡斯落在他身旁坐下,低聲道,“陪你守會兒。”
利威爾側目看他一眼,點頭默許了。兩人就這麼安靜地坐着,火光未及之處,隻有風穿梭于林葉之間,偶爾攪動枝杈。
西裡斯看着沉默的山影,感覺到他身側那股戒備似有松動,試探着開了口:
“你之前生氣,是因為我隐瞞,還是覺得我辜負了你的信任,把你們往死路上帶?”
“我跟你還談不上信任,”利威爾嗤了一聲,立時察覺身旁的人僵了身形。他神色微頓,緩和了口氣繼續,
“我讨厭别人拿我不知道的事來安排我的決定,尤其是,我已經在替那個人收拾爛攤子的時候。”
“……是我的錯,我欠你們一個道歉。”西裡斯苦笑一聲,歎了口氣,扭頭看向他, “那現在呢,你還在生我的氣?”
利威爾哼了一聲,半晌沒說話,握着刀柄的手卻緊了緊。
夜風掃過,火星一閃一滅,兩人沉默了好一會兒。
“你還在介意?” 利威爾忽然低聲問。
西裡斯一愣,偏頭看他。
“我之前态度不好,” 利威爾坐得有點僵硬,顯然對要說的話不怎麼自在, “你的确有事瞞着我們,但你一路上護着他們的方式,不單是為了任務。” 他猶豫了一下,補了一句, “别指望我道歉,但我也不打算追問。”
西裡斯有些錯愕,不敢相信剛剛那一串解釋是從利威爾嘴裡說出來的,利威爾沒等到回應,飛快掃了他一眼,不悅地皺了眉。
“你那是什麼表情。”
西裡斯張了張嘴,沒忍住笑出聲來,心裡輕松了許多。“嗯,是啊。”他裝作認真地點點頭,毫不留情地開腔,“但凡我是個姑娘家,當場就得被你罵哭。”
他看着利威爾瞬間陰沉下來的臉色,戲谑地揚了揚眉梢,”你聽聽你用的都是些什麼詞,伊莎貝爾還在旁邊呢,你也好意思。”
利威爾眼皮抽了抽,冷冷一瞥:“你現在想哭也來得及。”
“不管怎樣,” 西裡斯繼續看着他笑,眼底的情緒卻漸漸沉了些, “還是要謝謝你們,沒徹底把我排除在外。”
利威爾偏開臉,視線落回不遠處的山影。夜風穿過樹葉,發出細碎的沙沙聲,周圍隻餘彼此的呼吸與火星偶爾地跳動。他沒開口,西裡斯也沒說什麼,默認了這種沉默本身就是一種回應。短暫的平靜中,西裡斯的神思慢慢走遠了些。
“你又在走神。” 利威爾皺了皺眉,察覺到身旁人氣息的輕微變化,“你到底是來陪我守夜的,還是打算坐在這兒放空?困了就回去。”
“沒有走神,”西裡斯遲疑了一下,陌生的黑暗中潛藏的危機感讓他生出想要一吐為快的沖動:“隻是,這裡讓我覺得熟悉,可我又不知道為什麼,就好像……我曾經來過這裡。但那不可能,對吧?”
利威爾換了個位置坐的更穩了一些:“或許以前在什麼書上看到過?地圖、報告、訓練資料?”
“也許吧。”西裡斯順着他的話接了下去,語氣淡淡,心知這不是真正的原因, “你呢?感覺怎麼樣,害怕嗎?”
利威爾轉頭看他,微微挑眉:“害怕什麼?”
“明天,未知,可能的危險。”
利威爾思考了一下,然後搖頭:“不是害怕,是警惕,準備好面對任何可能發生的事情。”
“可能發生的事情,“西裡斯低聲重複一遍,笑意難辨,眼神落向遠方,“你們也有事瞞着我,對吧。”
這一次換利威爾沉默了,他沒有否認。
“還是不打算說?”
西裡斯等了等,回應他的還是沉默。他扯了扯嘴角,認命般地呼出一口氣。
“也好,這樣大家心裡都有賬可算。”
利威爾目光微動,卻沒有說話。他轉頭看着身邊這個人,那張臉在火光映照下帶着一絲疲憊與倔強,但更多的,是某種與他自己極為相似的東西——藏得太深、背得太久、不願輕易開口,卻又在默默試圖守住某些東西。
西裡斯仰頭看了眼夜空,星子寥落,澄明如洗。
“我知道,我的保證對你來說不算什麼……但我希望你能知道,如果能有誰活着回去,我希望那些人裡有你們。”
利威爾深深看了他一眼,默默地消化着這句話的分量。他聽得出那人并非客套或刻意讨好,也沒有把自己抽身的推脫和敷衍。那顆把他人放在前頭的真心,他聽得分明。
“别把自己排除出去,你也一樣。” 他嗓音微啞,眼神還凝在那人臉上。
西裡斯怔了一瞬,随即低下頭,含混地應了一句:“嗯。”
又是一陣風吹過,樹葉搖響如水。
“……去休息吧。” 利威爾偏開眼,“明天的事,明天再說。”
西裡斯點了點頭,站起身,落在火堆旁,餘光掃了一眼仍在原地的利威爾,那道瘦削的剪影靜靜坐着,如同守夜的暗影,那點彷徨突然就安定下來。
夜色落定。
入睡前的最後一刻,他擡手覆上胸前的銀質胸針,感受着它微弱但堅定的脈動。仿佛是母親遙遠的呼喚穿越過漫長歲月,在無聲地提醒他——不要忘,不要回頭,你已經在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