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再度歸于寂靜。西裡斯環視一圈,目光落在左側牆面一道幾不可見的縫隙上。他幾步走近,伸手輕輕一按,暗格應聲開啟。裡面靜靜躺着一個薄薄的檔案夾,封面上的字迹墨迹斑駁卻依舊清晰:
【阿克曼檔案】
西裡斯微微一怔,迅速翻開檔案,密密麻麻的文字随即映入眼簾。文件詳盡地列述了阿克曼家族的能力特征、血統特殊性,以及他們在曆史中被系統性抹除的過程。他飛速浏覽過這些内容,眉頭越皺越緊,翻到最後幾頁時,一張泛黃的名單赫然映入眼簾
——是所有已知的阿克曼家族幸存者條列。
"這究竟是…..."他輕聲自語,手指不自覺地在紙張間穿梭,直到兩個熟悉的名字出現在他的視線:
肯尼·阿克曼 (存活)
庫謝爾·阿克曼(未知)
西裡斯呼吸一滞,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這兩行字。那些曾在地下街的陰影中聽聞的零碎名字,如今帶着完整姓氏猝不及防出現在眼前。
難怪,難怪他們會稱庫謝爾為被追殺的女人;難怪自己對這個名字毫無印象,因為她分明就不是自己家族中的一支。她是阿克曼,是另一個血脈的犧牲者,來自另一個同樣被謊言和清洗迫害至滅門的家族。
可他還清楚記得,那些風言風語中提到的女人,她有個孩子,格爾達口中的那個孩子——
利威爾。
所以利威爾,他難道也是……
西裡斯腦中一片混沌。許多本以為早已拼湊完整的線索,在這一刻轟然崩塌,又以一種全新的方式飛快重組。
如果肯尼和庫謝爾都是阿克曼……那麼利威爾呢?
這麼說來,他從未聽利威爾提起自己的姓氏。也從未有人在公開場合以姓氏稱呼他,那究竟是隐瞞,還是他根本毫不知情?
西裡斯的指尖還停在名單邊緣,卻感到背後陣陣發冷。他未曾預料到這個展開,命運的軌迹巧合到近乎荒誕。可它又那麼精準地對上了所有模糊處——利威爾的本能反應,他的戰鬥方式,他體内那種近乎野性的爆發力。
他早就懷疑那并非訓練可以複制的本能,而是與自己相似的血脈的回響,卻沒想到……
母親的一部分遺願,就以這種近乎荒唐的巧合,實現在他眼前。
西裡斯靠在檔案櫃上,感到一陣眩暈。沒時間多想,他把文件一同塞到背包裡,最後環顧了一眼這個承載着母親過往的房間,抿緊嘴唇朝外走去。
法蘭正半蹲着翻查一個落滿灰塵的文件櫃,聽見腳步聲擡起頭來:“找到了什麼?”
“部分筆記和資料檔案。” 西裡斯答得幹脆,未露聲色,“帶走之後我會整理。”
“你看上去……” 法蘭盯着他看了兩秒,眉心微蹙, “臉色不太對。”
“空氣不流通,有點頭疼。” 他笑了笑,輕描淡寫地掩過去。
“西裡斯!” 伊莎貝爾突然喊他,神采飛揚地沖他招手,“你快來看這些設備,我從來沒見過!它們看起來像是用來測量什麼奇怪東西的!”
西裡斯聞聲走近,俯身細看那些散落的儀器,神色已恢複平靜,配合着伊莎貝爾的興奮調調。隻有他自己知道,每邁出一步,那些關于利威爾的猜測,就更混沌一分。
“有發現嗎?”利威爾拿着幾份圖紙走過來,目光落在西裡斯身上,眉頭皺了皺, “你臉色太差了。”
“舊疾。” 西裡斯不帶停頓地應對,聲音沉穩得連自己都意外,“還撐得住。”
利威爾眯了下眼,熟練地辨識出這個謊言,卻沒有拆穿, “你找到什麼了?”
西裡斯下意識想提起阿克曼檔案,卻在話出口前頓住。
——他如果真的不知道呢?
這事關他本人的出身,事關一個自己也才剛剛拼湊出輪廓的秘密血脈。如果貿然告訴他,不僅可能将自己所有的秘密全部置于一夕暴露的風險中,也可能可能沖擊到利威爾,身世被一個陌生人揭示,不是知情者的權力,而是對他骨肉親人的殘忍。
但如果利威爾說,他早就知道呢?
那他為什麼從來沒說過?他又在隐藏什麼?他有沒有意識到,他的血脈、他的存在,也許早就與王政府掩蓋的真相密切相關?
短短數秒内,諸多念頭閃過,西裡斯從背包裡抽出一冊無關緊要的記錄遞過去,神色依舊冷靜。
“資料不少,但跟牆壁和巨人無關,大部分是關于人體潛能的研究。”
利威爾接過來低頭認真看了幾秒。等他再擡眼,西裡斯已經将背包重新扣好背上。
法蘭拿着本厚重的實驗記錄走過來:“我這邊發現了一份實驗日志,裡面提到了王政府和某個秘密項目,寫得很含糊。”
四人圍攏過來,彼此交換各自的發現。西裡斯說得克制,每一個措辭都經過選擇,盡力在傳達價值的同時,避開任何可能牽出自己身份的細節。
“這個實驗室遠比我們最初預想的要關鍵,” 法蘭翻了幾頁記錄,拇指壓在泛黃紙頁邊緣, “從資料内容來看,洛朗家族似乎在研究某種與人類潛能相關的技術,可能是重大發現,但因為某種原因,項目被迫中斷。”
“王政府知道這些研究。” 利威爾低聲接道,指向他手中一份蓋有印章的文件,“這裡提到過一次‘強制技術轉移’。他們在試圖幹預和控制研究方向。”
西裡斯點點頭:“這也能解釋他們為什麼派出秘密小隊,繞開調查兵團自己來查。”
“但還有個問題。” 伊莎貝爾皺眉,困惑地看了看周圍, “為什麼要把實驗室建在牆外?這也太……不安全了吧,哪怕要保密,也太冒險了。”
西裡斯内心一緊,想到母親的日記中提到的密道和王政府的監視,“可能是為了遠離權力中心的控制。”他略作遲疑後,委婉解釋,“也有可能研究本身需要避開大量人口的幹擾。”
利威爾若有所思地點頭,還是有些懷疑:“有道理。不過應該還有更多我們不知道的原因。”他視線落在西裡斯略顯蒼白的面容上,話鋒一轉,“我們該開始整理資料了。時間不多,還要趕回主隊彙合。”
西裡斯暗暗松了口氣,下意識地看了利威爾一眼,對方已經開始低頭整理文件。他暗自決定,在跟埃爾文徹底确認之前,什麼也不能說。四人迅速打包收集到的重要資料和便攜設備,整裝完畢,循着來時的路線向藏馬處撤離。
“盡快離開。” 西裡斯一邊翻身上馬,一邊沉聲道,“按原計劃,向西北方向移動,先找到安全地點休整,再返回與主隊彙合。”
剛策馬行出不遠,西北方向忽傳來馬蹄聲。四人勒停缰繩,對視一眼,毫不猶豫地翻身下馬,牽馬疾步潛入旁邊密林。濃密枝葉掩住了幾人的蹤迹,他們屏住呼吸,在林間靜靜伏下。
不多時,一隊約六人的騎馬小隊緩緩進入視野。他們穿着不同于調查兵團的制服,騎馬小心地搜索着區域。
“他們的隊形和動作……” 法蘭低聲道, “是訓練有素的特種部隊。”
“王政府的搜查隊。” 利威爾眼神冷銳,已然确認,“看來他們也追到了這裡。”
西裡斯看着那支小隊,心中掠過不安。如果他們找到了實驗室,那麼未帶走的資料都将落入王政府之手,而那些資料中很可能藏着洛朗家族與阿克曼家族的全部秘密。
“我們不能讓他們發現入口。至少,要拖延他們的搜索時間。”
法蘭皺眉思索:“可以制造些幹擾,把他們引開。”
“我有個主意,”伊莎貝爾眼珠一轉,摸出一枚信号彈,躍躍欲試地抛了抛, “如果在遠處引爆這個,他們會以為是我們的人發出的求援信号,肯定會去查。”
利威爾點點頭:“可以。但得有人走得夠遠,确保他們不會追蹤回來。”
“我去。” 伊莎貝爾舉手自告奮勇,“我動作最快,他們追不上我。”
“太冒險了。” 法蘭立即反對,眉頭緊蹙,“一旦被抓——”
“我陪她去,“西裡斯打斷道,”兩個人行動更安全。你們兩個帶着資料先往彙合點移動,我們會在途中追上。”
利威爾沉思片刻,點頭同意:“最多一小時,在那片高地會合。如果你們沒到,我們會回頭找你們。”
計劃敲定,伊莎貝爾與西裡斯迅速策馬從樹林另一側繞出,悄然向王政府部隊的反方向潛行。利威爾和法蘭則帶着收集到的大部分資料,趁機撤離。
兩人一路穿林越坡,直到确認與搜查隊拉開足夠距離後,伊莎貝爾将信号彈握在手心,雀躍地回頭看了西裡斯一眼:“準備好了?”
“這可不是遊戲。” 西裡斯笑了笑,凝神調動能力,捕捉可能出現的巨人影像與可行逃脫路線。“發射後立刻撤離,不要留下任何痕迹。”
“明白。” 伊莎貝爾深吸一口氣,舉起信号彈瞄準遠處空曠地帶。
“——發射咯!”
明亮的紅光劃破天際,炸開一團熾烈光芒,驚飛了大片栖鳥。
“漂亮!” 伊莎貝爾小小歡呼一聲,翻身上馬。
“走。” 西裡斯看了一眼未消散的煙霧,策馬帶頭沖入林間。他不斷調整着路線,避開所預見的追擊和巨人動向,帶着伊莎貝爾從碎光交錯的密林中一路穿行,往與利威爾他們約定的彙合點奔去。
果然如他們所料,那支王政府小隊在看到信号後立刻調轉方向,朝西南方向快速追去。
西裡斯和伊莎貝爾追上利威爾和法蘭的時候,已過了正午。兩人等在高地那,利威爾靠在一旁,法蘭略顯焦急地來回踱步,看到西裡斯和伊莎貝爾安全返回,松了口氣迎上前。
“你們總算來了,我們剛準備往回走。”
“都怪西裡斯,一路上非得帶我繞圈圈。” 伊莎貝爾半開着玩笑,喘着粗氣下馬。
西裡斯沒反駁,他的額角也有細汗,臉色比先前更蒼白了些,下馬的時候略略踉跄了一步,被法蘭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
“謝謝。” 他笑了笑,掩去眼底短暫的恍惚。
"我們成功了,"法蘭看着西裡斯,神色複雜, “找到了實驗室,拿到了資料,還甩掉了追兵,而且沒人受傷……這結果,比我敢想的還好。”
“感覺像完成了一項不可能的任務!” 伊莎貝爾笑得眉眼彎彎,踢了踢腳邊的枯枝,“要是有獎章,我得拿個最大的。”
“别高興的太早,我們還要回去跟主隊會合。” 利威爾走上前來,意味深長地看了法蘭一眼,“得趕緊把資料交給埃爾文。”
西裡斯沒注意二人的眼神官司。從昨天到現在,長時間維持能力給他帶來陣陣暈眩,任務中收集到的檔案顯示情況也可能比想象的更加複雜。十年了。如果王政府還在尋找,那他們一定在懷疑什麼,或者說,他們試圖掩蓋的真相比自己想象的重要的多。
他想到母親的囑托,不動聲色地掃了利威爾一眼,心情複雜。
“西裡斯?” 法蘭的聲音将他從思緒中拉回。
他回過神,看見三人都已下馬圍在地圖前,讨論着返回路線,法蘭正在簡略說明什麼。
“原定路線可能會被王政府封鎖,我們得換一條。”
他指着地圖上較偏僻的一道綠色路徑:“這條小路穿過森林,雖然繞遠點,但可以避開開闊地,減少暴露風險。”
“這條?” 西裡斯皺了眉,看着那道明顯偏離主隊動線的路線,“離彙合點太遠。如果途中出事,我們沒人能支援。”
“但更安全。” 法蘭不疾不徐地回應,“我們帶着這些資料,不能冒沒必要的險。”
“我們不知道王政府一共派了多少人,甚至主隊也有可能被盯上了,早一點脫離他們的搜索圈,對所有人都好。” 他看着西裡斯補了一句,試圖打消他的顧慮。
利威爾沒多話,隻是點了點頭,表示認可。
伊莎貝爾側頭看了西裡斯一眼,眼神亮亮的,卻也有點猶豫。
西裡斯沉默片刻,目光掃過幾人,再看了一眼那條路線。直覺告訴他這不太對勁,但又沒有明确的理由可以反駁,隻能點頭同意——大不了自己路上警醒點,一直維持預見。思及此,他有些頭疼的按了按眉心。
“……好。那我們就走那條,但路上要聽我指揮,有任何風吹草動,都不要放松警惕,不能有閃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