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那小孩還有一年就高考了,再忍忍吧。
宋秘書此刻正坐在圓桌靠門的位置,他不參與股東和高管們的話題。
他走個神的功夫,有個喝大了的老股東,算是“前朝老臣”了,不知是得意忘了形還是單純酒入肝膽、一時火旺,他一撂酒杯,突然罵出了聲:
“嗎的,當年如果不是那個姓許的,我們啟和怎麼會這麼晚才把房地産搞起來!搞資本運作的,結果當年被他整的,連資金鍊和現金流都……”
“哎喲你真是喝大了!”
“好端端的你提這個幹什麼,罰你一杯,趕緊告罪!”
周圍的人聽到他提這個話題,心頭都是一跳,股東們趕緊借着灌酒截過話頭。
顧啟堯臉色都沒變,不發一言,他隻是輕掀眼皮看了眼宋秘書,宋秘書立刻反應過來,沖顧總點了點頭,無聲地離席出門,阖上了包廂門後就給顧家的司機打電話。
顧總這是真煩了,準備散席了。
這司機也是顧家老人,溝通效率極高,立刻動身來鼎旗荟接人。
這通電話打完也就轉個身的功夫,宋秘書正要推門回包廂,卻被一人提高了嗓門、熱情地叫住了。
這個點了,明亮華麗的走廊上有不少人路線歪扭,談笑着從别的包廂往外走,酒氣人聲氤氲,該續攤續攤,該回家回家。
“喲,這不是宋秘書嗎!您好您好,好久不見……裡頭是你家顧總的局嗎?哦對對,我這話說的,啟宸今天可不是剪彩儀式落地嘛!是啟和自己家的局吧,那我就不方便打擾了。”
不過這句不方便打擾也就是嘴上說說而已,這位老哥握上宋秘書的手之後就沒有再松開。
來人是萬聲影業的萬老闆,之前啟和控股旗下的啟和文化跟這家合作過某電影節項目,今天啟宸剪彩不是個低調密辛,但萬老闆并沒有被邀請,所以他現在出現在這,也不知是單純偶遇還是故意蹲守。
見他自顧自地說了一通,面露熱切與巴結,笑得半口牙花都飄在外面,宋秘書本想客套一番給他敷衍過去,但轉念一想……
不對,這萬老闆的女兒似乎是顧總家那位的同班同學來着。
唉,那個活爹。
一想到這兒,宋秘書隻好禮貌地接上萬老闆的話茬,臉上疏離冷淡的笑意也故意擠得誇張,看上去還真切了兩分:“是萬老闆!真是巧!我們顧總在裡面呢,正好我們這邊也快散了,您進來打個招呼?”
顧啟堯身邊的秘書當然不是簡單人,宋秘書笑吟吟地說“顧總在裡面”,又說“也快散了”,給萬老闆整得不敢瞎猜,隻能湊近了小聲問道:“我這麼貿然進去能行嗎?”
“沒事沒事,令千金這次考試肯定又是班裡的前列吧?我們顧總也想和您多交流交流教育方法。”
萬老闆反應過來,宋秘書這是在給自己暗示,他能帶自己進去在顧總那刷個臉,不過話題最好從他家那個顧佥的學習切入。
萬老闆面露感激:“好好,多謝您,實不相瞞,我就是因為剛剛在酒店大門外看到你家顧佥少爺,就猜到顧總是不是也在,正好就碰上您出來接電話……”
宋秘書本來都握上門把手了,一聽萬老闆這話,人都懵了。
他臉色一變,又把包廂的門把手松開了:“您是說……我們家少爺現在就在鼎旗荟大門外?”
“對啊。”
萬老闆眼巴巴地盯着顧啟堯所在包廂那古銅色複古做舊的門把手,像是盼着天堂的懸絲和機遇的召喚。
然而他卻見宋秘書五官皺着、滿含歉意地說:“哎喲那真是抱歉了萬老闆,我們顧總今晚應該是要早點回去了,下次有合作機會您直接緻電我們啟和文化的陳總就行。”
上位者把客套話講得懇切,聽上去就是令人期待的恩賜。
說完,宋秘書就克制地開門,快步走回包廂,萬老闆也不好往裡張望,繁複的包廂門在自己面前關上,萬老闆這才遲鈍地反應過來——
啊?
錯失這次在顧啟堯面前刷臉的機會,就隻是因為自己多嘴提到了顧佥那小子正在酒店外頭等顧啟堯??
“不是?這麼慣孩子啊,馬上都高三了,又不是小孩,等就等一會呗,又不差我講兩句話的功夫……”
宋秘書進了包廂後,快步走到了顧啟堯的旁邊,附耳說了幾句。
顧啟堯身上清冽的男士香水味十分低調克制,湊近了才會聞到,混雜着酒氣,帶着種迷人的清醒和慵懶。
顧啟堯果然沒過兩分鐘就起身敬酒,其他股東們吓得趕緊搖搖晃晃地齊齊站起舉杯,衆人都知道這是席面結束的意思,最後一杯敬完,顧啟堯先行離席,其他人刻意磨蹭着落在他後面。
“裘叔不是早就把他接回家了嗎?他跑來幹什麼?”
顧啟堯語氣不好,宋秘書接不上這話,暗道估計裘叔也不知道這位少爺從家裡跑出來了。
他跟在顧啟堯後面越走越快,而顧啟堯哪裡還有剛剛在席間半阖着眼醉意朦胧的模樣,他步伐穩健,甚至帶着點怒意,薄底皮鞋都能踏出聲響來。
左轉出走廊,二層的包廂不必等電梯,不過更可能是因為顧啟堯沒有那個悠哉的閑心去等電梯。
他從挑高的大廳那座繞着華麗的水晶吊燈盤旋的鐵藝樓梯快步拾階而下,一樓大廳中,毫無切割痕迹的整塊大理石地磚鏡面反射着耀目的燈光,來往的人不少,顧啟堯居高臨下,将迎賓服務生、生意人政客盡收眼中。
他隻淡淡掃了眼過去,當視線落在大廳角落時,顧啟堯眉頭一緊。
人來人往、富麗堂皇的大廳中,一個穿着全套校服的男孩蹲在角落裡,從上方隻能看到他倔強的發旋。
還真是顧佥。
顧佥似乎是站累了,他此刻正蹲在送迎賓客的侍應生後面,看上去像是被酒店工作人員撿進來等候家長的小孩。
他面前還站着一人,正是剛剛離開的萬老闆。
顧佥藏藍色的校服上衣規矩地穿着,拉鍊拉到了頂,但是校服褲子因為他下蹲的動作短了一大截,露出薄韌修長的小腿肌肉,一隻白襪子在腳腕處卷了邊,運動鞋的鞋面發灰,左邊那隻鞋還有一小塊黑色污漬,平時倒看不出來,但是此刻在水晶吊燈的恢弘燈光下有點顯髒。
早上出門的時候還是幹淨小孩,今天也不知道是在學校打球了還是跑步了,估計拎起來就能聞到一股臭汗味。
顧佥半張臉都埋在校服領子裡,在顧啟堯自上而下的嫌棄視角中,他不僅對面前人愛搭不理,很沒禮貌地蹲着跟人家說話,手機還橫着,可能是在打遊戲。
顧啟堯“啧”了一聲後抿起薄唇,壓了一晚上的心頭火噌噌直冒。
他三兩步走下樓梯,再快步上前,利落妥帖的手工西裝有礙發揮,顧啟堯便輕撸袖子,細瘦的手腕一翻,漂亮的指節一卡,一把鉗住顧佥的耳骨,揪起了他的耳朵,直接把他原地拔了起來。
小孩身上止汗噴霧的薄荷味和濕熱汗味撲面而來。
顧佥的腿已經蹲麻了,手機上還挂着網課,他正婉拒着這位萬叔叔讓他去他車上坐着等顧啟堯的邀請,卻猝不及防被人從身側揪住了脆弱的耳尖,這熟稔的揪耳朵手法和來人身上酒氣混雜的熟悉香水味讓他下意識痛呼出聲:
“啊啊啊啟堯叔!嘶,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