揪個耳朵,批評一句,就要陰恻恻地瞪人。
唉……
果然,顧佥那沒完全變聲的、青澀而低沉的聲線在顧啟堯身側響起:“沒禮貌?你說哪件事?那個萬老闆,還是我撞了你的徐大哥,還是關車窗,還是什麼别的?”
你看看,這不是都知道嗎?但是這語氣,這态度。
小孩講話這個沖啊。
顧啟堯緩緩抽了口氣,再慢慢吐出,小孩越長大越難懂,也越難管,誰再說養成系的快樂你不懂呢?他顧啟堯還就是不懂了。
“……唉,顧佥,你真臭。”
本以為會被教訓一頓的顧佥卻聽見這句連嫌棄帶抱怨、尾音還上挑帶鈎子的話,一下子懵了,腦袋嗡了一聲。
反應過來的時候,後車窗已經被他自己摁下來了。
顧啟堯閉着眼,感受到徐徐前進的車速帶進來的溫和晚風,輕笑了聲:“嗯,看來你自己也知道。”
顧佥一聽,立馬叫喊出聲:“我…我那不是,我,是你臭才對,你身上又有酒味又有别人身上的香水味!”
顧啟堯這才睜眼,漂亮流暢的眼型因為他鋒利的眼尾,即使在疑惑玩味的時候也顯得目光銳利上挑:“哦,我身上有别人的味道,誰啊?”
誰知道是誰!也許是那個叫什麼宸的,也許是他們說的那個姓許的,那個被顧啟堯叮囑過,不能随便在自己面前提起的,姓許的男人!
不過當然還有那個把顧啟堯在自己面前強行摟進懷裡的徐總。
一想到剛剛那一幕,顧佥賭氣一般不吱聲了。
顧啟堯看他不說話,本來隻是斜着眼瞄他,現在幹脆故意逼近,撐着身子往顧佥那邊挪了幾公分,捏着自己的西裝領問道:“狗鼻子要聞聞嗎?等下次再偷偷跑來我公司的時候你找别人比對一下,看看我身上是誰的味道?”
顧啟堯是在拿顧佥上次偷偷跑到啟和的會議室等自己下班的事揶揄他。
車内很暗,路燈一下一下的,閃過的光不足以讓顧啟堯看到顧佥此刻突然漲得通紅的臉,把小孩逼到角落裡半天沒吭聲,顧啟堯借着路燈隻能看到顧佥倔強抿着的嘴,小氣地露出緊繃的下颌,而上半張臉藏在陰影裡,看不清神色。
顧佥這兩年算是長開了,棱角褪去圓潤,有了俊朗的青澀模樣。
但是這孩子不再像小時候一樣直率陽光,三七分的利落發型,有半邊劉海擋着眉毛,上了初中後兩頰就沒了可愛的嬰兒肥,抽條的男孩子細長一條,像杆硬梆梆的槍。這兩年顧佥又喜歡跟高中新認識的朋友打球,鍛煉運動成了習慣後,他身上漸漸覆了層修長均勻的薄韌肌肉,顧啟堯還在他洗澡的時候誇贊過一次,被顧佥動作粗魯地推出了浴室。
本來顧佥就長得有棱有角,眉色濃黑,眉尾鋒利,像青竹的根,他還偏偏不愛笑,天天臭着臉裝酷,看人也帶着冷意,沒有半分圓滑溫和的模樣,也就跟自己還樂意多說兩句話。
他做事情也不留餘地,初中的時候被叫家長,同學家長非說顧佥欺負人家姑娘,顧啟堯一問才知道是顧佥拒絕人家的時候态度冷硬、毫不留情。
顧啟堯隻好摁着顧佥的腦袋給人家道歉。
小小年紀,行事作風和長相一樣張狂冷峻,現在仗着個子長高了,跟自己說話也回避眼神,隻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偷偷瞪自己,陰鸷得很,不知道他腦子裡天天都在想什麼,不讓人省心。
屁大點小孩有什麼心事啊,還是說,一如一直以來顧啟堯最擔心的,被自己養歪了?
顧佥半天不講話,梗着脖子縮在暗處,所以最後還是顧啟堯先軟化态度,他收回了探過去的上半身,妥協一般:
“……你都快高三了,學業第一位,該上晚自習要去上,我的事不用你擔心,新公司肯定費時間費精力,我晚上不回來你也不用害怕,你都多大的男孩子了,别這麼黏人。”
顧佥在顧啟堯撤離的一瞬立刻松了口氣,終于能夠大膽呼吸,顧啟堯語氣溫柔低沉,陰影中的顧佥硬邦邦地接道:“……我不是因為你不回家我害怕,我是,我是在管着你。”
我就黏人。
“管我?行啊,那你管我之前先管好自己的事,大晚上的,一身汗跑到這來,誰告訴你我在鼎旗荟的?你又是怎麼過來的?放學之後裘叔不是把你接回家了嗎?”
這小孩以前不這樣,雖然長大了内向了,但是也不會叛逆頂嘴不聽話,現在難懂難管不說,天天跟自己“你”來“你”去,能不叫啟堯叔就不叫了。
真要說起來,就是從自己最近忙啟宸的事開始,顧佥就格外疑神疑鬼,甚至找宋秘書和裘叔查自己的行程。
可憐的宋秘書直呼活爹,但又不敢拒絕顧佥,手機郵箱都被他翻了個底朝天,顧啟堯私發安排的隐藏OA賬戶也被顧佥要走了密碼。不過這件事,宋秘書一直沒敢跟顧啟堯說。
因為顧啟堯不喜歡這樣,尤其不喜歡顧佥過問他公司的事,但是顧啟堯不打算跟顧佥直說。
顧佥頓了一下,沒有把裘叔賣出去:“我自己騎車過來的。”
“騎車?什麼車?你有車?”
“……共享單車。”
“……”
顧啟堯沒忍住,翻了顧佥一記白眼,頓了片刻才繼續說教。
“甯願騎共享單車過來找我,都不上晚自習?”
“……還上什麼晚自習。”
“而且你作業還沒寫完?”
“我那是為了幫你脫身!”
“你明天最好老老實實跟你們班主任承認你今晚逃晚自習……”
顧佥打斷:“不是晚自習的事!”
“那是什麼事?”
“……說了你也不懂!”
前面的裘叔和宋秘書都差點笑出聲來。
顧啟堯無奈地扯了扯嘴角:“行行,我不懂,我隻是擔心你的安全,我也擔心你再這麼黏人,等你上了大學,一個人在外面,會不會半夜騎共享單車上高速回S市找我。”
“……”
“你應該知道高速不能騎自行車吧。”
這下宋秘書直接笑出來了,顧佥臉一熱,直接耍起橫來:
“那我就不去外地上大學。”
“不是你自己說想去學外國文學嗎?我還考慮把你送出國呢,你說想去看看什麼凜冬文學的……”
出國?!
“你想趕我走?你嫌我煩了!”
顧佥突然跟自燃了引線的炮仗似的,語氣急轉直下,嗓門大了起來,沖顧啟堯吼了一句,武斷地下了個莫名其妙的結論然後開始自顧自地委屈起來。
裘叔聽着這動靜,已經很有眼力見地在暗暗踩油門了。
果然,顧啟堯聽到顧佥這話,臉色一沉,暗道顧佥是個沒良心的白眼狼,他又聯想到了些别的什麼,冷笑着哼了一聲,直接收回了溫柔的語氣與注視。
二人又開始進行近期不算罕見的小型冷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