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的小說嗎……似乎是個很合理的解釋。
顧啟堯輕輕擰動了書房的門。
“咔”,鎖得很好。
他微微躬身彎腰,端詳門鎖,沒有劃痕,沒有撬鎖的痕迹……呼,顧佥是自己教育出來的孩子,撬鎖這種事肯定做不出來的。
可能真的是小說吧,他本來也喜歡文學,自己寫點也很正常,這個說法也能很好地解釋半夜顧佥房間裡傳來的打字音。
至于為什麼在自己的衣帽間……算了,苦苦追問可能……
“你不相信,對吧。”顧佥去而複返,疑問句,肯定語氣,帶着聽不出情緒的低沉。
顧啟堯轉過身來。
顧佥的卧室在書房的斜對面,他進了卧室之後順手開了燈,但是走廊和客廳都還是暗的,所以在顧啟堯的視角中,顧佥此刻背光而立,他倚着門框、低着頭,看不清表情。
顧啟堯深吸了一口氣,“……是,我有點不相信。”
顧佥幹巴嘲弄地輕笑了一聲:“你這樣,我更好奇你書房裡到底有什麼了。”
顧啟堯對光,顧佥背光,所以顧啟堯的表情和心思在顧佥的視線中無處遁形,而顧佥的表情他卻看不清。
聽到這話,顧啟堯克制着自己的警惕和反感,但他還是眼皮一跳,輕輕皺了下眉。
随後,顧啟堯聽見顧佥呼吸明顯一滞。
他應該是故意這麼說的,就是想觀察自己的反應。
二人在光線分割的明暗中無聲地對峙了半分鐘,最後顧佥微微站直身子,伸手在門框外的走廊燈開關處拍了一下,轉身走進了自己房間,給顧啟堯留了門。
被強光一刺,顧啟堯眨了幾下眼,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顧佥的眼圈有點泛紅。
顧佥的卧室布局很簡單,一米五的單人床,窗邊是一個可升降的寫字桌,人體工學椅是顧啟堯特意給他定制的,怕他駝背,但顧啟堯本人從來沒有糾正、甚至留意過他的坐姿,“不要駝背”這種話從來都隻是随口叮囑而已。
愛不愛的,很明顯,顧佥一直都知道。
但從他喜歡上顧啟堯後,他就不去找顧啟堯索要父愛或者關心了,所以他大概上初中開了竅之後,在顧啟堯那就是個懂事小孩了。
他懂事,顧啟堯會笑,顧啟堯很累,尤其是在他小的時候,顧佥不想讓喜歡的人煩心。
“你看吧。”
顧佥說完後翻開了電腦,深呼吸了一口氣,似乎做好了心理準備,緩慢而堅定地輸入了一串密碼。
顧啟堯就站在他寫字桌的旁邊,他感覺顧佥似乎是刻意讓自己看清那串密碼是什麼,在小數字鍵盤上移動的手指無比緩慢。
不過前面幾個沒反應過來,顧啟堯沒看清,最後三位數似乎是571。
但是此刻顧啟堯有更關心的事,顧佥打開電腦後,直接顯示的就是文稿界面,密密麻麻的都是字,他給顧啟堯讓了位置,顧啟堯也不客氣,把顧佥的電腦往自己跟前拖了拖。
從頭劃到尾,全是字。
顧啟堯沒有仔細看,他把文稿界面最小化,檢查了一下顧佥的桌面,除了浏覽器和飛信企鵝之外,就是辦公軟件三件套。
顧啟堯直接打開了Excel。
一個快高三的學生,除了偶爾需要填寫學校的統計表格,是不會經常使用Excel這個軟件的,所以這個軟件打開之後甚至還有初始化加載和使用提示。
顧佥覺得有點莫名,而顧啟堯終于放心。
他合上了顧佥的電腦,沒有再打開那些文稿:“……啟堯叔錯怪你了。”
……錯怪,就這樣嗎?
呵。
“你都不仔細看看嗎?”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顧啟堯總覺得顧佥的語氣怪怪的。
“不了,這是你的隐私。”
顧啟堯說完,見顧佥不敢置信地直直看進了自己的雙眼,眼圈更紅了。
顧啟堯想找補兩句,張了張口卻不知道作何解釋。
說實話,他也有點累了,他何嘗不知道懷疑一個高中生趁自己不在家撬了書房門,然後用電腦拷走了啟和的财務報表、招标信息還有自己的行程單這種事是無稽之談,他何嘗不清楚顧佥現在的心情,冤枉?委屈?
可這種事偏偏就發生過,以至于顧啟堯像個被蛇咬的懦夫,對着顧佥這根井繩警惕萬分,神經質一般。
那一年,資金鍊斷裂,現金流凍結,一夜之間,啟和這麼大的産業,八萬多員工等着自己掏錢,項目封停,顧啟堯幾度被傳喚接受調查,求人求神、拜佛拜鬼,在酒桌上喝進急診,最後在病房裡接到一通通“顧老弟我們實在幫不上忙”的電話。
顧啟堯沒辦法不怕。
他媽走得早,老顧沒幾年也跟着走了,恩愛薄命的夫妻倆就顧啟堯一個孩子。他那個時候年輕,大學都沒上兩年,啟和交到自己手裡的時候,職業經理人都告訴自己不用怕,小顧總聘請他們來打理啟和就行,親戚們、股東們也說不用怕,啟堯在這裡簽字就行。
那個時候,父親走了,隻有許大哥護在他前面,跟他說這些人包藏禍心,那群人不能全信,許大哥帶他入行,許大哥教他做事。
最後也是許大哥,背後狠狠捅了他幾刀子。
後來許宏進去了,合同詐騙、集資詐騙等等重大經濟犯罪判了不少年,他是進去了,高額的債務和絕望的未來逼得他老婆拉着八歲的兒子跳江,許宏在牢裡求自己放過他家人。
顧啟堯沒有要逼死誰,許宏是個虛僞的人,是僞裝成圍巾的蛇,挂在自己年輕脆弱的脖子上吐着蛇信子,還跟自己說,冷嗎?圍巾本來就不暖和,窒息嗎?做生意的感覺就是這樣的,步步維艱。
他騙自己,也騙他女人,他老婆不想活了,他哭得像是自己害他家破人亡,懇求着、怨罵着、詛咒着,最後八歲的許釺還是眼巴巴地看着自己,跟在自己身邊。
“啟堯叔?我媽媽呢,警察叔叔說已經在江裡找到她了。”
顧啟堯看着顧佥,那個當年抱着自己大腿要媽媽的孩子,現在已經比自己還高出不少了。
“我的隐私?你剛剛要看我電腦的時候不說是我的隐私,你現在裝什麼!”
許釺被自己收養,跟自己姓,改了名字換了身份,但是沒有走任何收養程序,畢竟他爸還活着,過兩年也該出來了,書房裡除了顧啟堯的電腦外,還有許釺的戶口本。
下半年高考報名,顧佥也成年了,那些東西也是時候還給他了。
顧啟堯亂七八糟地想着這些,人太累的時候、心思太重的時候,抑或是想起不愉快的往事的時候,最容易出神。
所以突然被顧佥狠狠推了一把,顧啟堯猛地摔坐在顧佥的床上,他這才回過神來,擰着眉剛想罵顧佥冒失,一擡頭卻發現這孩子哭了。
顧佥很少掉眼淚,他八歲跟着顧啟堯,他媽從江裡被撈出來,他撲上去要媽媽,被顧啟堯攬進懷裡,就那個時候他哭了一次。
“我提醒過你的,我成年了,如果我是你的負擔,那你可以不要我……但如果你還要我,顧啟堯,你就别再拿我當孩子敷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