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色的步驟被顧啟堯略過,原因是他想帶着顧佥提前開溜,錯開這一波放學晚高峰早點回家。
“活動完成就可以走了吧?裘叔已經到了,咱倆去洗個手,然後你回教室收拾東西,我在外面等你。”
“好嘞,晚上吃什麼?”
“王阿姨做什麼你吃什麼,挑什麼食。”
“我不就問問……”
顧佥的眼神閃爍了下,閑聊間,顧啟堯被他帶去了操場旁邊室内體育館的衛生間。
其實對面的食堂離操場更近,但是現在那邊的衛生間裡肯定有很多人,而室内體育館的衛生間在還沒放學前就隻有上體育課的學生使用。
除了不想讓啟堯叔被更多人看到的私心之外,顧佥也是想帶他來自己平時打球的地方看看。
如果是以前的啟堯叔,顧佥大概會懂事地不去繞遠路,浪費他寶貴的時間。
但自從顧啟堯收到許宏的信開始,那晚的脆弱、擁抱和坦白,還有此刻舉着泥乎乎的手在校園路上閑庭信步的模樣,都給了顧佥一個“可以繼續接近”的綠燈信号。
顧佥跟在顧啟堯身後,他的髒手隔着校服外套把顧啟堯的西裝和領帶抱了個滿懷,而顧啟堯的金表在他校服褲子的右側口袋裡重重地墜着。
顧啟堯果然好奇地盯着室内場地的學生們看,他們這節課貌似是健美操課,一個班跳得五花八門張牙舞爪,經過的顧啟堯看着他們毫無章法的隊形變化輕笑出聲,
“你也會上這種課嗎?”
顧佥甩開步伐跟上了顧啟堯,語氣很是輕快,雀躍到每個字的音調都變成了陽平二聲:“不上,我高一高二的時候在校隊,體育課去籃球隊訓練,不用上這種大班課。”
顧啟堯頓了下腳步,臉上輕松的笑意僵了僵,他倆正好走到了衛生間門口,顧佥轉過身把他們的衣服放在了候場區走廊的休息長椅上,沒看到顧啟堯不自然的神色。
“走,洗手洗手,今天真是難為我們啟和的顧總了,對成品杯子的貢獻約等于0,一下午就做出來一個裝飾性的小泥人。”
顧佥這句調侃帶着故意的讨打,但顧啟堯隻是默了半天才輕輕嗯了聲,走進衛生間後,他擰開水龍頭就低着頭不接話了。
室内體育館的衛生間裡果然沒有什麼人,一長排的水龍頭都是空閑的。
“……校隊嗎?我沒聽你說起過,所以你以前也會代表學校打比賽?”
“對啊,不過比賽的友誼性質更強,也就是打着玩的,還是學習為重。”
顧佥“啪”一下大開着水龍頭,被高強水壓沖出來的水柱和濺出來的水吓了一跳,趕緊關小,立刻看向顧啟堯:“哇我剛剛弄到你身上了嗎?……啟堯叔?你怎麼了?”
顧啟堯隻是把手放在水龍頭下沖着,像是發呆的模樣,神色有些說不出來的複雜低落。
“你的這些事,我從來都沒問過你。”
顧佥也一愣,說這麼直白嗎?
“因為……也确實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
和啟和的項目、地皮,和今天的股價、政策變動相比,一個高中生的友誼籃球賽的确不是什麼重要的事。
但顧啟堯看着顧佥沒所謂地聳了聳肩後,卻慌裡慌張地擠了一大坨洗手液,就知道他剛剛那話隻是逞強。
“抱歉,之前我的确對你不夠關心。”
見顧佥錯愕地兜着那一大坨洗手液不知道該作何回應,顧啟堯定定地看着他,橫跨了一小步拉近了二人距離,又重複了一遍:“是我的問題,你會怪我嗎?”
“什……?當然不會!我知道你忙,我…我的事你的确顧不上管,你今天多問我這幾句我就很開心了,我沒有……”
真的沒有嗎?顧啟堯和顧佥心裡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顧啟堯見他這樣,上次在辦公室門口看見顧佥獨自拿着數學試卷懂事走遠的背影時,那種說不上來的感受再度席卷而來。
為了讓許宏找不到顧佥,所以借“縱容”之名把他送去國外,對他的事也不上心,對顧佥就沒有半分傷害嗎?
還有,自己真的沒有因為許宏的事而遷怒他半分嗎?
剖析複雜亂麻的自我情感最煩人,顧啟堯一向不喜歡,所以他又想到了宋秘書講的那句話。
不安的時候,就在利益的那頭多加砝碼。
所以顧啟堯道歉,盡管他說不上來他這道歉到底夠不夠分量。
不過看顧佥的表現,似乎有點太過了。
對此,顧啟堯并不安心,他反而更揪心了。
“你不用想太多,顧啟堯,我心疼你所以我就不跟你計較了,我在沒想明白這一點之前還跟你鬧,我跟蹤去你應酬的地方找你,我想盡一切辦法了解你,引起你注意,得不到的話我還生你氣……但那天,你發燒了還得喝酒應酬,我本來想責怪你的,但我發現你周圍其實沒有人能真正意義上幫你,你也不相信别人能幫你,我就覺得你其實也是個小孩,你不會愛,你就隻會做生意,你不也是很早就沒爹沒媽了嘛……”
顧啟堯本來心緒随着水波微動,像是感動的具像化表現。
但最後一句大可不必。
顧佥猶豫了一下,反手把手心兜着的那堆薰衣草洗手液扣在了顧啟堯的手背上,顧啟堯被那股溫熱流動的洗手液喚回了神,他掩飾地低下頭,被顧佥輕輕牽過手,放在水龍頭下。
秋日微涼的自來水氤氲薰衣草的香氣,顧啟堯身上的味道亂七八糟,酒味香水味還能聞到,但已經被陶泥味蓋了個七七八八。
顧佥松開了右手,把顧啟堯摟到身前。
顧啟堯還真像個小孩一樣,被顧佥環住,在水龍頭前被他抓着手搓洗,像個不會洗手的小朋友。
“顧佥,我自己能……”
“不要,我就是想和你牽手而已。”
這種時候的直球沒法拒絕,更何況身後鋪天蓋地的都是顧佥,顧啟堯骨架小,顧佥把他一整個背後擁抱環住,居然有幾分安全感和放松感。
面前是鏡子,顧啟堯鬼使神差地擡頭看了眼。
顧佥的臉擱在自己的左肩上,低着頭認真地給自己洗手,動作溫柔,每一根指節都仔細清洗,還會偷撓自己的掌心,劍般又粗又有型的眉毛溫柔垂着,顧佥難得這麼低眉順眼。
八歲的小孩哭着問能不能和自己一起睡,十八歲的小孩梗着脖子拆穿自己就是想趕他走,而現在的顧佥卻背後擁抱着給自己洗手。
這一切的轉變隻是心疼。
發燒的、瘦削的自己,讓他覺得心疼。
顧啟堯眼熱,輕聲調侃:“這是順便把親子真心話項目也做了嗎?”
顧佥仍然低着頭,犟種發旋在鏡子裡微晃:“啊?我才不會浪費真心話這種寶貴機會說這種随口就能講的情話呢,我可是……作文大佬,我其實很會講情話的,你以後有的是機會聽。”
誰要聽你那些酸唧唧的情話。
“那你打算用這種寶貴機會問什麼呢?”
顧佥有些意外地擡起了頭,和顧啟堯在鏡子裡對視。
洞察冷靜的眼睛,在顧啟堯不笑的時候顯得更加幽深算計,可此刻卻是難得的茫然又坦然,直接通達同樣茫然的心。
顧佥甩了下手上的水,龇牙笑了半天:“真的嗎?那我問了?”
“問吧,不過我沒說我會回答你。”
顧佥果然開始在顧啟堯耳朵邊上喊耍賴不公平,顧啟堯在他的懷裡躲來躲去,最後妥協着同意作答了。
“不準問私密問題,不準問成人問題,不準誘導性發問,也……”
“哎呀不問那些,我有個一直想問你的問題……”顧佥突然小心起來,緊緊握着顧啟堯濕漉漉的手,
“啟堯叔,你會覺得是我耽誤了你的人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