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莊的春天依然凜冽,郭合野隻穿了一件長袖的黑色緊身秋衣,綠色的軍大衣撂在紅色的塑料凳子上。
“菠菜多錢?”
“小蔥?”
“大蒜呢?”
顧客絡繹不絕。
郭合野自顧不暇,早上到現在一口飯都沒吃。
已經下午兩點。
今天還要去火車站接鄰家的妹妹,得早點收攤。
姥姥說酸棗兒到了會打電話,已經這點了,不會晚上才來吧。
郭合野沒有她的電話,畢竟也這麼多年沒聯系了,她升學讀書,他高中畢業就開始倒騰土地。
雖然是北方的春天,但中午的天氣已經足夠熱,郭合野覆面坐在馬紮上休息,勻稱緊實的腿支棱着,看了眼手機,沒有電話。
“哎!野子!”郭奎遠遠打了聲招呼,郭合野擡了下頭,算是回了。
旁邊的農戶是賣雞的,味道大的很好,說是山上放養,下的是笨雞蛋,大補。
買的人多。
郭合野閉上眼,眼窩凹陷,濃密的睫毛覆蓋在臉上,山根聳立,眉眼挨得很近,兇。
他長得像他爹,郭考。
但人都知道,這倆字兒,禁忌。
菜場熱鬧的盡頭已經過去,他想着給姥姥打個電話問問,思慮片刻,一片喧鬧中漸漸開了條道過來,郭合野一擡眼,氣勢逼人。
大娘指了指這邊,眼神拱了拱:“就這兒!”
黑色和紅色以及灰撲撲的土色的大爺大媽中陡然一亮——黑色的馬丁靴粗高跟挂着骷髅頭,一雙長腿直直地插、入靴子裡,再往上就是包臀的黑色短褲,一條碩大的銀色腰鍊挂在腰間,肚臍眼上是粉色的緊身T恤,黑色的外套挽在胳膊肘。
郭合野看到她的臉瞳孔一縮——這姑娘一頭金黃混着栗色的卷發,臉上畫了厚重的妝,假睫毛一扇似乎能感受到風似的,淺藍色的瞳孔昭示着她的特立獨行,更何況她耳朵上挂了8個彩色的耳釘,嘴上一顆黑色的唇釘随着她說話起伏。
“哥!”
姑娘脆生生地叫了聲。
郭合野如果耳朵沒毛病,那麼這個遠道而來的洋妞是沖着他來的。
郭合野家裡還有兩個同父異母的妹妹,不過都是純種的中華女兒。
面前這個“洋妞”是誰?
商販都看過來,竊竊私語,老太太扒拉過來,也要瞅幾眼這位不同尋常的姑娘。
“野子哥?”
洋妞絲毫不認生,拖着巨大的粉色行李箱拉到他的攤位面前,“你不記得我啦?”
“是我啊,翹楚。”
翹楚……何方翹楚!
太久沒聽過這麼名字,郭合野一拍腦袋,終于想起來了,這不是酸棗兒的大名嗎!
“酸棗兒?”郭合野還是不敢相信。
他的鄰家妹妹變人種了???
何方翹楚嘿嘿一笑,潔白的牙齒彎成一排,“還以為你不認識我了呢。”
翹楚一屁股坐在他剛才的位置,歪了一下,眼疾手快抓住他的褲腿。
男生褲腰都低,這一拉,他的褲衩子差點漏出來。
郭合野退後一步保住内褲安全。
郭莊也不大,和鄰村大都也認識,大媽們終于想起來了。
“酸棗兒?”
“是柿子她們家那個姑娘不?!”
“是我是我!”
翹楚給他們一一起打招呼:“大爺好啊。”
“大娘好啊!”
人潮慢慢退去,翹楚熱情打招呼後,大娘們問:“咋回來了啊”、“你媽呢,咋樣啊”、“呦,這麼大了,有對象沒”……都微笑着搖頭。
郭合野還震驚在鄰家妹妹和小時候360度性格變化中,連她的外貌差異都視而不見了。
“哥?”
翹楚裹起來了自己,農村比城裡冷多了,下了火車才發現3月的這麼冷。
“能不能買點東西,”何方翹楚讪讪笑了,捂着肚子,“我有點餓了。”
郭合野買了碗炒餅和一份蓋飯。
魚香肉絲蓋飯給了翹楚,自己吃炒餅。
翹楚吃的很快,狼吞虎咽這碗飯就下了肚。
她的視線盯着自己手裡的這碗,郭合野大口塞了兩口,把幾乎一半的量推給了她。
翹楚驚訝地看他,隻看到他已經轉身,開始收拾東西。
“吃完我們就回家。”
回家……
何方翹楚坐上了那輛破破爛爛四處漏風的二手面包車。
她穿上了郭合野的那件軍大衣,一路上牙齒都在打顫。
“哥?能不能開開空調啊?”
“沒空調。”
路上石子兒很多,車子東歪西扭,郭合野單手扶着方向盤,嘴上叼了支煙。
車子後綁了隻雞,大公雞“咯咯哒”叫個不停,雞屎味彌漫在翹楚的鼻腔裡,旁邊一陣陣的劣質煙讓翹楚頭疼不已。
在不知道第幾個急轉彎的時候,翹楚終于忍不住了,急促地拍車門。
“哇”地一聲,把中午的飯都吐了。
郭合野仍然坐在駕駛位,抽完了這支煙。
緩了會兒,翹楚依然胃裡難受,上車還沒系完安全帶就又被帶飛,和綁在後座的雞對了眼。
“開……慢點……”
車裡的人“啧”了聲,似乎不滿。
旁邊一輛紅色的摩托飛馳而過,那人長發亂須,像道士。
道士按了聲喇叭,郭合野回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