脊背的棒瘡,紅腫不堪,天氣過于炎熱,營内髒亂,已經有化膿的迹象了。父親春秋已高,趴在稻草褥子上痛苦哀嚎,被折磨地臉上活氣越來越少。
楚老太自廚房端了個破舊的黑漆木盤過來,木盤上一個大粗瓷海碗:“今兒是個好日子,你既做了楚家的孫女婿又是第一次上門,吃碗雞蛋紅糖水再走吧,用的是家裡自熬的土糖。”
楚家的田,有一大半兒是種甘蔗的,甘蔗拿去土糖寮榨汁,熬煮出黑砂糖拿去集上賣。糖村大部分莊戶人家,都是如此。
涯州是大胤朝最大的産糖地之一,因氣候濕熱,極适合種植甘蔗。
謝雲鶴見那碗口極大能把臉直接埋進去,赤色的糖水上飄着幾顆肥嘟嘟泡開的紅棗兒,兩小片姜,卧着一對兒雪白軟胖的荷包蛋,非常誘人。牢城營的夥食,是又臭又腥的爛魚黃米粥,用的是最差的陳年糙米,臭魚爛蝦味道就能把人給熏死,許多北邊流放過來的囚犯吃不慣,上吐下瀉。與之相比,這雞蛋紅糖水簡直就是龍肝鳳髓!
謝雲鶴答禮道:“蒙祖母好食相待,不敢辭。”
他說好聽點兒是楚家招的贅婿,說難聽點兒,就是個上門幹活的罪人長工,妻家不刁難他已是難得。更遑論如此這般,又是治傷,又是糖水雞蛋款待。
來到涯州甜水縣牢城營已經三日,他沒吃過一頓飽飯,縱然已經餓得頭暈眼花,他還是去竈房取了一隻空碗來,分撥出一隻雞蛋、三個棗兒、半碗糖水,遞給了楚鸾,自己才吃了。
楚鸾捧着碗,鼻端充斥着雞蛋紅糖水的甜香味,整個人愣在那兒——他竟然把兩隻雞蛋裡頭更大的那隻給了她,四個棗兒分她三個。
輕咬了一口糖水雞蛋。
甘冽甜濃,齒頰生香。
謝雲鶴走的時候,楚鸾給他捎帶了滿滿一籠子蒲公英和馬齒苋。
晚上。
楚老太帶着三個兒媳,還有幾個孫子孫女,聚在一張桌子上吃那鍋煮得爛熟的糙米粥,一盤蒲公英馬齒苋炒的野菜,因舍不得放粗鹽所以沒什麼味道,甚至有一股子澀,像是在啃青草。
二叔母是傳統小媳婦兒,婆婆縱然從不苛責兒媳,她也比較拘謹,闆凳都不敢坐實了,隻坐了半邊兒;三叔母身材特别豐滿,又有一對極惹眼的勾魂鳳眼,用現代的話來說是豔麗濃顔,用古代的話來說是“不莊重勾欄樣式”,村裡人造了她不少黃謠,她很自卑總是低垂着頭,屁股在凳子上挂個四分之一邊角。
楚大錘和楚二錘喝完了一碗糙米粥後吧唧吧唧地舔碗,舔完了碗口邊兒又添碗底,稀少疏落粘着的糙米都給舔幹淨了,依然舍不得把碗給放下。
楚鸾下晌吃了半海碗紅糖雞蛋,這會兒并不怎麼餓。
“姐,這粥你不吃了麼?”
楚三妮一臉渴望地盯着姐姐碗裡剩下的大半碗粥,止不住地咽口水,“可以給我吃麼?”
二叔母小趙氏把女兒拉到一邊,低聲道:“你好不曉事。當初娘懷你的時候鬧蝗災,差點餓死一屍兩命,是阿鸾娘帶着糧食回家救了咱們的命。這家裡你見過誰貪嘴多吃阿鸾的糧。”
楚三妮揪着舊衣服角兒,難為情地垂下腦袋。
楚鸾一見這情形,二叔母念着救命之恩,雖是為了維護自己,但不經意間就把自己和三妮放到了對立面,這不好,同一屋檐下有損姐妹間的一團和氣,她立刻親熱地把自己大半碗粥,倒入三妮的空碗裡:“我今兒得了門喜事,下午吃了雞蛋紅糖水不餓。我虛長三妮兒兩歲,承她叫一聲姐姐,這家裡最勤勞肯幹的孩子就是她了,我私心裡極佩服的,她頂着烈日在甘蔗田壟裡收割甘蔗,皮膚都曬成橄榄色,哪似我這這個懶姐姐在家乘涼躲懶,三妮兒原該多吃些。”
楚三妮猛然擡起頭,一對眸子似驟雨初霁。
一大家子同個竈裡吃飯,家裡太窮糧食有定數,她又累又餓想多吃半碗,餐桌上被娘親訓斥,本就是下臉面的事兒,大堂姐當衆肯定了她的辛苦勞動,頓時就不覺丢人了。
楚老太笑着開口了:“三妮兒知道家中艱難幹農活最是賣力氣,阿鸾是體諒妹妹懂得謙讓。老楚家有你們這樣的好孩子,日後何愁不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