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再叫一次。”
楚鸾鼻腔裡哼了一聲,捉着破麻口袋往銀沙灘邊上走。
“妹妹,求你了。”
楚大錘急躁躁地攆在她後頭,亦步亦趨,像個粘人的尾巴。
“你回去睡覺,别跟着我了。”
銀沙灘邊上,楚鸾尋了塊兒空地,用小木鍁挖掘起濕漉漉的新鮮黃泥來。
“不行,你若是被黑狼叼走了咋辦。河邊還有害人的水鬼哩。”楚大錘不依不饒,自她手裡搶過木鍁,“哥幫你挖!”
楚鸾擡首,目光落在河畔一座牌坊上。
高三丈,黑陰陰,暗沉沉。砂石條砌成,四柱三門五樓,頂上堂皇華麗的浮雕,似野獸張開的森寒巨嘴。
“哪家的貞節牌坊?”夜太黑,看不清字迹。
“妹妹不知麼,唐家祖上出過一位秀才,秀才有個女兒,許配給甜水縣上一位鄉紳公子,那公子的祖父是一位告老還鄉的京官。公子因病去世,唐小姐見都沒見過這位短命未婚夫,也在屋裡自殺了。為表彰這位唐小姐的貞烈,立下這座貞節牌坊,唐家也因此聲望大振,世世代代做咱們村的保正。據說,牌坊上還有縣太爺親題的贊詩呢。”
楚鸾聽聞此言,隻覺得骨頭裡絲絲地往外冒冷氣。
糖村第一大姓,唐氏宗族,竟是靠着女兒的血肉發家的,被授予貞潔牌坊的家族,不止能在當地獲得名聲,更能享受免賦稅、免徭役優待。大胤的稅是很重的,和官宦士紳勳貴一樣不納稅,那麼這個家族就能在幾十年間崛起,成為富戶。
所以,曆任村長都姓唐,也唯有唐家祖宗祠堂,能夠在村中開辦的起學堂來。
楚大錘手腳麻利得很,不一會兒就把破麻口袋給裝滿了,“鸾妹,是不是要做黃泥叫花雞?可咱家的雞是要下蛋的,不能吃。山坡上的野雞精的很,也逮不着。”
“不做叫花雞。”
“那用來幹啥的?”
“掙錢。”
“妹妹長大了,也想着掙錢養家。不過黃泥咋掙錢嘞?”楚大錘整不明白,他把黃泥口袋紮了口。
“去咱家的土糖寮。”
老楚家的土糖寮,就在祖屋後頭。由兩間漏風的茅草屋組成,斑駁的黃土坯牆面兒。開着一扇方形窗,一扇圓形窗,寓意天圓地方,代表這是戶守禮尊宗法的人家。
左邊兒那間,堆着很多剛從地裡收成的甘蔗,一口袋石灰,中央一台古舊的軋漿木糖車。車軸的“鴨嘴”連接着盛甘蔗汁的大木缸。
右邊兒那間,則是用來熬糖的,寬火竈台,鐵鍋大勺,分蜜的瓦餾。
楚家女人們愛幹淨,倒是把這破破爛爛的熬糖小作坊打掃得幹幹淨淨,甘蔗渣、甘蔗皮,牛的黃臘臘糞便,每日傍晚都會清理掉,鍋碗瓢盆、瓦溜大缸也不見沉澱的黑滓,刷洗得锃亮如新。牆壁邊緣,也撒着石灰,防止生蟲。
這一左一右兩間茅屋棚中間,還有一片空地,一顆高大參天的銀杏樹,樹下一口青石磚壘的古井,盛滿水的大陶土缸擱在井台邊兒上。
楚鸾直接就把黃泥,倒入了那口大陶缸裡,取了根木棍子在裡頭攪啊攪。
楚大錘直樂:“咋玩起泥巴水來了?我記得你五歲就不玩這個了。”
楚鸾道:“攪拌好了,靜置一夜,明兒就能掙錢了。”
“掙錢……掙錢……”
楚大錘坐在井台上,單手托腮,喃喃着,“我若是掙下錢了,就給鸾妹買一擔子白面馍馍!再去集上買一頭豬娃,送給唐學究作為拜師的束脩,跟着他學寫字兒念聖人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