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目皆是通明的花燈在夜空中搖曳,連成一片星河。
花燈越升越高,漫天奪目的繁華漸漸遠去,飄向遠方那璀璨的人世間。
少女們仰首祈願,目送燈火消失在視野之中。
她仰頭望天,他側目看她。
待衆人散去,各自歸家。景琬琰卻拉着黎清然去了另一個方向,望塵自然要跟着,卻不能光明正大地跟。
……
長生殿,帝王寝宮。
崇祯帝立足于廊庑處,目光穿過夜空中的百盞花燈延伸至百米遠的國師府,一抹光亮在四周寂夜的建築中格外明顯。
身後,太監低着頭前來彙報:“陛下,國師大人到了。”
“讓他進來。”
崇祯帝收回廊頂挂着的燈籠,上前一步,與那抹微小的光亮更近。
沉穩的腳步聲靠近,于數米處停下,陸今安拱手行禮:“臣陸今安,參見陛下。”
“那燈是你挂的吧,為何不放?”背對着陸今安的身影高大,以金絲線繡着龍紋的袍角随風揚起,深遠的神色于夜色中晦暗不明。
“那陛下又是因何不放?”陸今安上前幾步,于崇祯帝一步處停住,這個位置一眼就可以看到國師府的全貌,隻不過此刻是黑夜,隻能看到那點與漫天花火相比微不足道的星點。
陸今安隻淡淡瞥了一眼那盞由自己親手制作又親手挂在國師府最高處的花燈,就收回了視線,聲音平靜:“從前師父每逢中秋總命臣挂一盞燈,她說這樣在宮中一眼就能看到,這樣也能代表府裡有人在等她回去。這麼多年,臣早已習慣。”
“你倒是同我一樣。”崇祯帝的眼神也在提起這個人時眼神柔和了許多。
陸今安道:“陛下,夜露漸重,還請回殿歇息,龍體為重。”
崇祯帝聞言輕笑了一聲:“普天之下,如今也就隻有你敢跟我這麼說話。”卻仍駐足未動,反倒是看了看天,此時的夜空已無花燈的影子,連星星都沒有了,整個夜空灰蒙蒙的,無端透着壓抑、沉重。
沉默半響,崇祯帝突然道:“國師,昨日我腰間的玉佩無端自鳴,你說這天下是不是快易主了?”說着便轉過了身,目光灼灼似是想聽他對此事的看法。
陸今安的表情沒有絲毫的變化,廣袖一拂跪伏于地:“臣定誓死捍衛東陵江山永固。”
崇祯帝睨他一眼,語氣中帶着幾分嫌棄:“都這麼多年了,還是這麼一闆一眼,如此無趣,真不知道阿姐當初為何會對你如此上心。”
陸今安垂眸道:“師父心懷天下,既選中臣坐這國師之位輔佐陛下治理朝政,自然要費心教導。”
“你倒是忠貞不二。”
“陛下不也是如此。”
夜風掠過,燈火搖曳,照亮了崇祯帝蒼老渾濁的眼睛,眼窩深陷,眼角的皺紋縱橫交錯,明明是四十歲的年紀,看着卻像是六十歲。磋磨的,不像是一個皇帝該有的樣子。
目光放遠,似是在執拗地看着某處,又像是什麼都沒看,好久後,才道:“罷了,這江山有你在,我也放心。”
陸今安清俊的臉龐上,眉頭微微蹙起:“陛下……”
“再也回不來的人,這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地挂着燈又有何用?我乏了,國師也回去休息吧。”
陸今安動了動唇,終是咽下了所有的話語,退下了。
剛要跨出門檻,崇祯帝似是又突然想起了什麼,叫住了他:“對了,國師也過了弱冠之齡,我是看着你長大的,又因着阿姐的原因,與我也算師出同門,你的婚事我理應張羅,今日宴上見了丞相幺女,看着不錯,國師意向如何?”
陸今安腳步一頓,寬袖下的手指微蜷,回過身屈身拱手,聲音沉靜:“謝陛下好意,隻是臣并無兒女情長之心,恐要拂了陛下的好意。”
早就預料到陸今安會這麼答的崇祯帝眼裡閃過一抹無趣,擺手道:“你啊,罷了。若是哪天動了凡心,大可來告知我,我親自為你主婚。”
陸今安膚白如玉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變化,眸若寒星,盡顯清冷禁欲之态,從容起身,不再多言,退出了長生殿。
揮去侍從,偌大的宮殿隻剩崇祯帝一人,站在原處,一如既往地固執地看着國師府的那盞燈。
也沒有比長生殿的廊庑更好的地方去看那處了。
……
另一邊,景琬琰将她拉到自己的長春殿,指着院子裡那棵粗壯的大樹:“我提前派人去寺廟求了祈願牌,我們單獨許個願,就挂在這棵樹上!”
朱紅的木質祈願牌手掌大小,棱角規整,左下角處刻着翠竹,尾端挂着流蘇。黎清然接過木牌,道:“我能再要一個嗎?”
景琬琰下意識道:“當然可以啊。”反應過來又道:“等等,你要給誰啊?事先說明,那個打了懷瑾哥哥的人我不給!”
黎清然沒接話,隻是偏頭看向了宮牆,那邊隐隐約約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