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叫什麼名字?”
女孩放慢了語氣,像是要讓他聽得更清楚一樣。
“我叫烏雲,異能全名是烏蘇裡迩·雲。”
夏宇唇角的笑意忽地凝滞,七上八下的情緒像被紮破的氣球,癟了下來,語氣也變得平淡。
“我是麻瓜,對着麻瓜你不需要介紹異能全名。”
烏雲仿佛毫無所覺,伸出根手指在櫥窗上映出的他的影子上慢慢描摹輪廓,輕輕道:“可是,我就是想讓你知道我的名字是什麼……”
她好像接着無聲自言自語了一句,又重新轉頭與他對視,以她一貫的笑容:“因為,不管你是不是麻瓜,你都是夏宇呀。”
心口的鐘擺靜止,夏宇的心跳也像漏了一拍。
他在外一向是以智商和口才聞名,誰料今天在這個初次見面的烏雲面前,屢屢好像處于下風。
奇怪,她好像也沒有伶牙俐齒地拆他的台,隻是說起話來非常真誠的樣子,有種奇怪的說服力,堵得他沒法發揮。
夏宇輕咳一聲,試圖擺脫這種氣氛。
“哦,是嘛?”
“那你之前是怎麼認識我的,難道你也是台大……”
烏雲卻湊近了他,豎起了食指,“噓,那個煩人精好像追上來了……”
“那往哪個方向逃比較快……?”
夏宇忙從口袋裡摸手機,準備打給家裡,随便call雄哥還是夏天求救,要是能直接求救鐵克禁衛軍就最好。
畢竟來的是異能行者,想必報警也不管用。
“現在跟我磕頭比較快!”熟悉的令人作嘔的聲音不知道從哪兒冒了出來。
面前的空氣有了細微的震動。
下一秒有一群人瞬移閃現,為首的是個黑衣蒙面壯漢,左側是剛剛被潑飲料的年輕版色員外,他清醒得倒挺快。
後面還跟着一排批發式的黑衣蒙面打手,這架勢快趕上早年的□□電影了。
“閉嘴,抓個沒有異能的女人也幾次三番失手,這裡沒有你說話的資格。”
蒙面壯漢的聲音冷硬,年輕版色員外顯然地位不如他,被訓也隻能縮着腦袋退到一旁,繃緊了臉沒敢回嘴。
他一揮手,手上現出一把泛着冷光青色長刀,“烏蘇裡迩小姐,我們主上請您走一趟。”
他又看一眼夏宇,“既然這個麻瓜也看到了,就和您一起吧。”
這什麼狗屁強盜邏輯,綁架還要買一送一嗎?
握在手中的電話一直沒人接聽,夏宇難免開始焦急。
雖然要靠一個初次見面的小女生保護自己是顯得怪丢人,但識時務者為俊傑,他還隐約期待這個片刻前展現過彪悍一面的烏雲能夠大發神威一舉擊退這幫混□□似的的異能行者,但蒙面壯漢的話令他失去了最後希望。
“你沒有異能?——”他低聲确認。
是暫時失去,還是,從未擁有?
烏雲悄悄話般地湊近,“對呀,我還沒來得及跟你說哦,我是個天生沒法使用異能的異能行者。”
夏宇腦海裡千回百轉,天生沒有異能的人,難道,不是叫做麻瓜嗎……?這其中的區别是什麼?
正走神間,烏雲對着黑衣人們回答客氣道,“不好意思,我今天沒有興趣出門做客。”
下一刻她再次握住了自己的手腕,熟悉的灼熱感又在接觸的皮膚處湧起,眼前的畫面像是故障了的萬花筒内部,身體感到了奇異的失重感,面前人與景刹那消失,他們出現在了另一個陌生地點。
樹影交疊,湖水悠悠。
腳下踩着的是鵝卵石鋪成的小徑,耳畔能聽到蟬鳴水聲。
“這是哪兒?你帶我瞬移離開了?你不是——”沒有異能嗎?
夏宇一時之間沒法捋清這邏輯。
烏雲的一隻手仍舊牢牢握着他的手腕,空着的那隻手繼續比了個“噓”的手勢。
接下來仍舊是萬花筒般的瞬移畫面,夏宇竭力集中意念默默記着,意識到他們中間曆經了六次瞬移。
下一次就是第七次。
他一向直覺靈敏,忽然心頭湧起了一個不太好的預感。
“我們——”先停在這裡。
新的場景降臨。
與此同時,有道刺眼的暗紫色光芒像支箭矢飛快襲來——該死,有人在埋伏他們。
看來他夏宇的命可能就要陪着這個初次見面的烏雲一塊交代在這裡了。
雖然不知道被異能者殺害了的話保險公司會不會給報,希望賠償金能夠讓雄哥夏天夏美阿公好好過下半輩子,這可能是他夏宇給夏蘭荇德家最後的禮物了。
奇怪的是,這瞬間裡的胡思亂想裡,他竟然一絲也沒有想怨恨這個連累自己受無妄之災的烏雲。
大概是因為自己最近有變更善良了吧……
下一秒,有副溫熱的軀體投入了他的懷裡。
一隻手臂攀在他後背,失力般地抓住了他的外套衣角,另一隻手仍舊緊握着他的的手腕,那裡炙熱至滾燙,像被烈焰灼燒,漸漸痛到刺骨。
與此同時有無形的箭矢撕裂衣服,穿透身體,這悶悶的聲音卻像驚天響雷,轟然在夏宇的耳畔腦中心頭炸開。
——是烏雲用身體擋在他前面,一個人承受了這根箭矢。
為什麼……
他一下子像是失去了反應力,好久後才終于反摟住她,語氣不穩了起來,“你,烏雲,烏雲你還好嗎……”
“她當然不可能會好啦,畢竟中了我的分體裂魄箭的人,三天内必然五髒六腑潰爛,三魂七魄潰散,最後死的幹幹淨淨什麼不剩的……”
“這麼環保的殺人手法,也就隻有我才會用哦,烏蘇裡迩·雲,你還蠻榮幸的。”
烏雲的唇邊溢出來些血絲,滴落到胸口那已經紅到發黑的巨大傷口處裡,轉瞬便融為一體。
她貼在夏宇的胸口,有些費力地回頭看向對方:“你試驗了幾次,發現我的瞬移工具的漏洞的?”
不等他回答,她便自己接道:“哦,是四次。”
“誰派你來的?”
她望着前方某處片刻,又自己回答:“哦,是那個長角的瘋老頭。”
“你既然這麼能掐會算,那到底有沒有算到過自己的死期啊?”
射箭偷襲的人從暗處走了出來,紫黑的長袍及地,翻卷着陣陣黑霧。
他的臉上戴着半張張牙舞爪的面具,露出的半張臉上挂着孩子般天真又殘忍的笑容。
烏雲盯着他,幾秒後像想到什麼好笑的事情一樣,“對呀,不僅算到了我的死期,也看到了你的死期呢。”
“死到臨頭還在嘴硬,何必呢?”
他擡起弓,從身後抽出了兩根把裹在煙霧裡的箭,搭弓,緩緩拉滿。
“既然剛剛送給這個麻瓜的見面禮被你收下了,那這一次,我就雙箭齊發哦~”
夏宇的手腕被烏雲緊緊握着,他感受不到異能的流逝,卻能感受到緊握着他的手腕的那隻手力氣漸松,最後失力般地從他手臂上滑落下去。
他下意識地反手握住,變成了十指緊扣。
烏雲原本殷紅的唇也像在漸漸褪色,瑩白的面孔變得蒼白,像即将枯萎的花朵,逐漸失去生氣。
“怎麼辦,烏雲,你堅持住……”
夏宇一貫自認為冷靜的大腦現在一片紊亂,快要完全沒有頭緒。
“你先,先堅持住,我帶你去看異能醫生,去找我阿公,他們一定有辦法救你的——”
面具人的雙箭已在弦上,他看着這對年輕男女臨死前的對話,不免覺得很沒有新意。
“既然,你甯死也不願意說出陛下想要的答案,那陛下也肯定不會讓你繼續活着說給别人聽的咯。”
他開玩笑般地吐出最後的問候。
“那麼,地獄再見,烏蘇裡迩·雲。”
面具男毒蛇吐信般的聲音傳至耳邊,夏宇握着烏雲的手愈發攥緊。
這二十多年間,他曾無數次埋怨自己為什麼是個麻瓜,但此時此刻,才是他至今最為痛恨自己為什麼是個麻瓜的瞬間。
如果他有異能……
如果,
他有異能……
他必然會親手将不遠處這個垃圾挫骨揚灰。
而不是這樣懦弱地縮在這裡,毫無還手之力。
“欸夏宇……”
烏雲在他懷裡仰着頭,仍舊是抹不去的笑意。
“真的對不起,這樣連累你……”
夏宇竭力平穩氣息,試圖也擠出一個笑容,但是失敗了。
“我沒有怪你,不用和我道歉……就算我死了,也是這個殺人犯的錯。”
“怪不到同樣也是受害者的你的頭上。”
烏雲撲哧笑了,又被嗆得咳了起來。
咳出來的血在白裙上染出了朵朵血花,愈發觸目驚心。
熟悉的箭矢破空而來的聲音。
夏宇下意識将烏雲在懷裡摟緊了一些,閉上了眼睛,不甘地等待死亡。
渾身又湧動起那熟悉又陌生的炙熱感。
眼前不是熟悉的黑暗,而是無邊的赤紅到泛金的世界,火焰流動成海,吞天入地,灼燒着他每一縷靈魂,令其變形,而後重塑。
從魂魄到皮肉,每一寸都在流動着這燙金的火焰,将他炙烤着,焚燒着,痛苦令他牙關緊咬,嘴角也溢出了血絲。
與烏雲十指緊扣的那隻手像是溢出了金紅色的流光血液,緩緩逆行,直至流入烏雲那纏繞一圈圈的古樸手鍊裡,原本早已暗淡下來的珠石重新變得晶瑩剔透。
而箭矢逼近他面前的那個瞬間。
即将刺破他的身體的那個瞬間。
“啊————”
被火焰焚燒□□與靈魂的痛苦令他終于控制不住大喊出聲。
眼前世界颠倒而又混亂,他的身體每分每秒都在被燃燒成灰燼又被融為一體,靈魂也同樣被撕碎又被重新黏合,他像是自己,又好像是另外一個人。
一秒度過一年,痛楚像延綿了幾個世紀。
而外界的時間像就此靜止。
他下意識擡起的手,是防禦的姿勢。
掌心裡忽地噴湧出無盡火焰,升至半空反向吞噬了這兩支包含滿滿殺意的箭,令其合二為一化身成一支更為龐大的烈焰之錐,以摧枯拉朽之勢沿着來路返回,瞬間便紮進了原本箭矢主人的身體裡。
面具人的慘叫也被火焰吞噬,從箭矢入體的位置開始,烈焰便從皮肉骨骼再到魂魄魔功,每尺每寸,都燒了個幹幹淨淨。
直至他徹底消失,都未曾落下半點灰燼。
唯餘一聲不甘的呓語,“鳳火……”
好像過了很久,又好像才隻過了片刻。
夏宇才清醒過來一般,“我,我剛剛,怎麼了……”
烏雲低頭,看了一眼他們緊握着的手,又費力地擡起來凝視着他的眼睛,像在通過他的眼睛在看什麼,好一會兒才歎息般地笑道:“原來,是這樣……”
“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夏宇遲疑道,“剛剛那個火焰,我感覺,像是從我的身體裡放出來的一樣……”
烏雲又咳了咳,語氣愈發虛弱起來。
”難怪……我第一次看你的眼睛……就看到了一片赤金火焰……”
夏宇這才終于回過神來,覺得自己真是分不清緩急輕重在這兒亂問,“這些以後再說,我先帶你去看異能醫生!“
烏雲卻搖了搖頭,幾乎用氣聲道:“夏宇,你低一下頭,我……有話要跟你說……”
夏宇忙低頭過去。
“我有一件,至今還沒做的事情……”?
“什麼?……”
他的疑問被吞沒在唇齒之間——烏雲閉眼将雙唇貼了上來,她的嘴唇冰涼涼的,隐隐有血的味道。
這是他們第一個吻。
一個帶血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