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擔心一出生就繼承你的來源于葉赫那拉家族的最純正的魔化異能的夏宇，在你用洗魂曲洗掉他魔性的異能的二十年後忽然又因為我恢複異能的話，會不會又重新恢複魔性……”

烏雲在複述一遍葉思仁的擔憂後，便毫不拖泥帶水地給出她的解答。

“這個我可以用我的天賦異能跟你保證，不會。”

葉思仁緊緊盯着她的眼睛，似乎想要也能借之看到她的所思所想。

幾秒後，卸了氣力一般歎道：“那真的……太好了。”

烏雲的解釋卻還未結束。

“他不會再有魔性，是因為他陰差陽錯與我簽訂了契約，我無法和你解釋太多，你可以理解為他的魔性由此真正的得到了淨化，在他恢複異能的那一場烈焰裡，一切都被燒了個幹幹淨淨……”

她臉上的笑意漸漸隐去，輕聲低語，“死人團長，你想象不到的，被烈焰焚燒，從骨肉到靈魂，那樣的感覺會有多痛……”

“幾十秒像幾十年，無數次逼近死亡，但是不會死，隻會清醒地承受……”

“是要比被洗魂曲洗去魔性還要痛苦無數倍的程度……”

葉思仁緊緊抿住嘴唇，無聲地點頭，像不知道該怎樣回應。

烏雲話頭一轉，“但是，你也不會知道的是，這一切，都是夏宇他自己潛意識的選擇……”

“在那樣瀕臨死亡的威脅的時刻，在他想要自保且保護同伴的時候，正是因為他對異能的極為深刻的渴望，才能戰勝這樣的痛苦，最終成功恢複了異能……”

葉思仁一張灰暗臉上，眉毛眼睛緊緊擰着皺着，痛苦的情緒在皮肉下掙紮，快要破土而出。

烏雲的聲調不高，卻字字切心，“你和雄哥都不會知道的是，這樣濃厚的渴望，并不是一天之内産生的，而是這近二十年裡，在他心中，每分每秒都存在着的……”

葉思仁猛地伸手抱住了腦袋，像它下一秒就要爆炸，與之相反地他的嗓音壓低嘶聲道，“我沒有辦法！你懂嗎！”

“我太明白魔化異能給我前二十多年帶來的痛苦了，我不能讓我的小孩，從出生就要背負起來這個，像個原罪……”

烏雲似乎正在等着他說出這句話，她幾乎毫無停頓，尖銳指出，“但是被洗掉異能的夏宇，雖然沒有那重原罪，卻背上了另外一重枷鎖……”

她總挂着笑容的那張臉上此刻看不見任何笑意，眼睫也垂下，像在回憶什麼令她也覺得難過的畫面，“一個名為沒有異能的枷鎖……”

烏雲輕輕歎了口氣，語氣委婉了下來，“我并非有意，但在夏宇精神和□□最痛苦崩潰的那個時候，出于偶然地看到了很多他耿耿于懷深埋于心的記憶，從小時候開始，直到到現在……”

“小時候”這三個字一出口，葉思仁抱頭的動作僵止住了。

“我猜死人團長你和雄哥作為夏宇的爸爸媽媽，也會很清楚……他從小應該就是很聰明細心的人，這意味着他會更敏感，會更多思，會更擅長自我檢讨……”

“也許是你們無形中地會覺得家裡兩個需要貼着封龍貼的孩子會更容易在外面惹麻煩，更容易會被欺負，更需要你們操心，去關注……”

“而他是最懂事聰明，無論是照顧自己還是學習功課都不太需要你們費心的哥哥，長子，自然而然地，在他身上投注的關注就會遠遠不如另外兩個弟弟妹妹……”

烏雲的目光注視着空氣中的某處，那裡是隻有她能看到的記憶回廊，正以小時候的夏宇的視角，上演着無人在意的默劇。

“可能隻是少了那麼幾句關懷，少問他幾次近況，少稱贊一次他拿回家的獎狀，少為他唱一次生日歌，這些大人眼裡好像不那麼嚴重的‘小’事……”

“就像一粒又一粒的沙礫……隻落下幾顆的話，似乎沒有那麼沉重……”

“但這一粒粒沙礫遲早也會積累成山，他也會覺得難過到喘不過來氣……”

“隻是他是你們最乖巧的大兒子，他不想再給辛苦跑車養家的媽媽添加什麼心理負擔，于是從來都不說而已……”

那被迫讀取記憶共情的情緒又從身體裡湧了出來，烏雲的聲音作為旁白，沉而清晰，正隔着十幾年的歲月，傳遞着當年無人知曉的心緒。

一牆之隔的雄哥貼着牆軟在地上，早已淚流滿面。

“他會潛意識地将這一切偏心的待遇都歸為一個原因，”烏雲深深吸了一口氣，抑制住因為共情而不自覺的顫抖聲音，斬釘截鐵地指出這個最大的心結，“那就是，你們更愛夏天夏美而不夠愛夏宇，是因為夏宇他沒有異能！”

“才不是——”

雄哥從庭院另一側沖了出來，她的眼眶通紅，嘴唇發抖，淚水已染濕了整張臉。

“我怎麼會不愛他！夏宇！那麼乖巧那麼懂事那麼聽話的我的第一個孩子……我怎麼會不愛他……”

“我看着他從那麼小小的一團，一天天長大，長到了現在的這個優秀的樣子，他是我最大的驕傲，我才不管什麼狗屁有沒有異能，我隻知道，夏宇是我最貼心最懂事最優秀的孩子……我怎麼會不愛他呢……”

雄哥死死握着烏雲的手，仿佛這力度越重越能證明她所言非虛，一雙濕透了的眼睛也悲傷地盯着她。

她含着淚意道，“也許，也許是我哪裡做的不對，讓他承擔了太多這個家裡的責任，讓他覺得不夠受重視，讓他覺得我不愛他……這是我的錯，但是，我從來沒有因為任何原因會想要偏心哪個孩子……我對他們三個的愛，都是一樣的……”

葉思仁沉默着上前半擁抱着她，邊撫着她的後背安慰。

他低着頭，飽含慚愧道，“說到底，這一切的責任都是源自于我……”

“年輕時候的我，太過于糊塗，太過于荒唐，完全不懂得一個當爸爸的責任和義務的時候，就有了夏宇，又有了夏天夏美……”

“而又是因為遺傳到我的魔化異能體質，我才不得已清洗掉了夏宇的魔性和異能，讓他這麼多年一直是個麻瓜，讓他一直以來心裡都不舒坦……”

“各種層面上，都是我沒有好好盡到一個父親應盡的責任……”

“把一切都交給雄哥承擔，讓她又要顧家又要跑車養家，又讓夏宇明明還隻是一個孩子，就要被迫過度成長，要像個男人一樣幫雄哥承擔起這個家，這一切都是我的問題……”

他伸手替雄哥擦着眼淚，無比溫柔道，“雄哥，你做的已經夠好了，真的，天底下沒有媽媽能做的比你更好了……”

“烏雲，小宇是不是跟你說了什麼……”

雄哥淚眼婆娑望着烏雲，顫抖着嘴唇，幾乎不敢将那個詞吐出口，“他是不是，很怨恨我，這個做媽媽的……”

烏雲不住搖頭，也在輕輕拍着她的手撫慰，“沒有的，雄哥，沒有……”

“我沒有怨恨過你。”

夏宇的聲音忽地從他們身後傳來，聽不出任何悲喜。

他的身影矗立在庭院門前，不知道已經在這裡聽了多久。

“我确實從小到大都這樣希望着，如果我能夠像夏天夏美那樣擁有異能該有多好……”

“但當我恢複異能醒過來的時候，看到你們開心祝福我的樣子，卻又沒有我想象中的開心，因為這似乎側面驗證了我這麼久以來的猜測，你們果然會更會為擁有異能的孩子而感到開心……”

雄哥眼裡噙着眼淚，無聲沖着他不停搖頭，“不是，不是這樣的……”

“一開始我隻是有些失落，有些難過，覺得你們因為夏天夏美有異能而更喜歡他們，而我，無論課業多好獎狀拿得再多，你們也不會像關注他們那樣來關心我……”

他的聲音非常平靜，目光像隔着這漫長歲月，看到了許多年前那個小小的自己。

“再長大一些，我也知道了，有異能的蠢小孩，确實很容易惹麻煩，尤其是像夏天夏美那兩個白目，不僅是雄哥阿公，連我也被迫要幫他們收拾爛攤子……”

“看到雄哥你跑車回來那麼累，還要打起精神來挨個看他們的狀況，我漸漸也不會覺得你是因為偏心才會更關注他們了……”

夏宇慢慢回憶着，“誰叫他們太白癡了呢。”

“我偶爾會生氣，生氣我為什麼要負責那麼多家事，像這個夏家管家、傭人、總務一樣……”

“不是……你不是……”雄哥不住地搖頭，千言萬語都啞在了嗓子口。

“但是我也确實是總管，管大家的帳，管家裡的收入和支出，我也會指揮他倆一起幹活，雖然夏美總是愛偷懶愛嗆聲，但是夏天一直很老實聽話，我也不算是孤立無援……”

他的神情逐漸平和帶笑，“就算做飯，也是因為我怕繼續吃雄哥你的菜我會被毒死才開始的……”

“也許偶爾我會因為情緒不好而抱怨過，但是，我從來，沒有真的怨恨過雄哥你……”

“我隻是意識到了，我隻是，和雄哥你一起，在為這個家做努力而已……”

夏宇最後看向了雄哥，曾積存的那些壓抑似乎終于煙消雲散，他的臉上是完全的釋然。

他的體貼他的理解卻是落在了雄哥心頭那愧疚之山的最後幾塊巨石，沉重感令她難過得無法喘息。

雄哥的胸口劇烈起伏，終于失聲地痛哭起來。

她上前一步猛地抱住了夏宇，眼淚淹沒了自己，顫抖着不停，“小宇，對不起，一直以來都是媽媽對不起你，是媽媽做的不對……”

“不該因為你優秀懂事聽話就這樣忽視了你，媽媽不是故意的……媽媽是愛你的……媽媽從來沒有一刻是不愛你的……對不起……”

“對不起……對不起……”

她語無倫次的道歉一直不停。

夏宇回擁住雄哥，肩頭漸漸有了濕意。

他垂頭看着她，似乎這一刻才終于意識到小時候他眼裡那個無所不能的女超人媽媽其實也正如此刻一般，會流淚，會脆弱，會衰老，會不再強大。

夏雄不是超人，因為是母親，才會變得無所不能。

他伸手輕輕地拍着她的後背，像小時候她對自己做過的那樣。

然後低下頭，貼着她被眼淚浸濕的面龐，在她耳旁小聲回應道，“正如你愛我們一樣，老媽，我也一直愛你。”

*

次日清晨，夏天和夏美剛起床下樓，就發現一夜之間，夏家忽然又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