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小哥氣得說永遠都不會原諒老爸，老母達令也說讓老爸滾蛋，在家裡氣得要拆家了……”

“啊啊啊然後！！寒收拾行李就走了，小哥也跟着離家出走了……嗚嗚嗚嗚嗚怎麼辦了啦……”

“我們家好像要完蛋了啊啊啊……嗚嗚嗚嗚嗚……”

夏宇與烏雲對視一眼，幾乎瞬間便懂得了對方的意思。

“夏美，你先老實在家裡呆着，最好和老媽一起，我跟烏雲馬上就回去，聽見了嗎？”

“嗯……知道了啦……”

*

夏宇和烏雲匆匆趕回夏公館的時候，偌大個客廳裡冷冷清清隻坐着個夏美心不在焉地在看電視，一見到他倆，就哭喪着臉跑了過來。

“老母達令一個人在房間裡，說她要靜一靜，但是其實她已經把房間都砸了啦……”

“小哥追着寒出去，到現在也沒有回來……”

夏美癟着嘴，要哭不哭的樣子，“勢利鬼，你說，小哥不會從此就跟寒私奔去浪迹天涯再也不回家了吧……”

“雖然聽起來是有點浪漫了，但是我……還是很舍不得他了啦嗚嗚嗚……”

見她這一副真情實感說傻話的樣子，夏宇屈起的手指頭也不忍心再敲下去，

隻好拜托烏雲先幫他照看下夏美，他去樓上跟雄哥聊聊。

他在雄哥門外輕輕敲了一聲後，才推開了門。

正如夏美所說，屋内一片狼藉，化妝品瓶瓶罐罐碎了一地，相冊裡的相片也撒得到處都是，裝飾品更是東倒西歪的不成樣子。

他邊順手收拾了幾樣，邊往裡面走。

雄哥正背對着他坐在床角，無聲地抹着眼睛。

“雄哥……你，還好嗎……”

見他進來，雄哥強撐着擠了個笑臉，“你老媽我風風雨雨，什麼沒經曆過……這點事，不算什麼……”

“隻不過我這失敗的婚姻，這麼多年後又被證明了一次有多失敗而已……”

“可惜了夏天和寒這兩個孩子，被死人和我連累的……以後可怎麼辦啊……”

夏宇上前，坐到了她身邊，攬住了她的肩膀，輕輕拍着，“不要往你的身上亂背責任，這都不是你的錯，跟你沒有半毛錢關系，你不要胡亂自責。”

雄哥緊緊咬住了牙，不願意再流淚，好一會才緩了過來。

她躊躇半響，忽然又開口問道，“小宇，你說……我決定跟死人他複婚，是不是錯的……”

還沒等他回答，她又自嘲一聲，“我是不是在重蹈覆轍，把二十多歲昏了頭犯的錯，到四十多歲再犯一遍……”

“小宇，我知道你跟夏天夏美不一樣，他們兩個還天真地什麼都不懂……夏天他從小跟他老爸很親近，一心希望我們再複合，重新成為一個完整的家……”

“他還是完全的孩子想法……”

“小宇，憑心而論，你心裡，是希望我和你老爸複婚的嗎？”

她雙手握着夏宇的手，懇切地望着他，像在等他一個最後确認。

夏宇拍拍她的手，安撫道，“雄哥，你不用總是鑽牛角尖了……”

“順從你的心意，就是最好的選擇。至于我，或者夏天夏美的想法，不應該促使你做最終決定。”

“在成為媽媽之前，你先是你自己……”夏宇注視着她的眼睛，眼裡充滿了鼓勵與肯定。

“是你，夏蘭荇德·雄。”

“這是你的婚姻，不論你是結第一次，還是第二次，都是你的自由，你的權力……”

雄哥強忍半天的眼淚終究還是奪眶而出，流了下來。

她卻淚中帶笑道，“小宇，你是真的長大了……媽媽在你這個年紀，遠遠沒有你一半的成熟……”

夏宇遞給她紙巾，溫和道，“今天先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再說。”

“也不要哭了，明天起來眼睛會腫的。”

雄哥邊抹眼睛邊點點頭。

*

夏宇下樓回到客廳時，烏雲正坐在夏美旁邊聽她手舞足蹈地重現今天那場偶像劇級别的倫理大片現場，邊聽邊凝眉沉思。

見他下來，烏雲便幾步走了過來，聲音透着擔憂，“你怎麼看起來，有點疲憊的樣子……”

夏宇輕輕搖頭，“沒事，我先打個電話給老爸……”

夏美趕緊舉手，“我之前有打哦！跟他說了小哥和寒一塊都離家出走了……”

夏宇握着手機，原地停步幾秒，決定直接去老屁股找老爸當面聊聊，這麼亂七八糟的事情電話裡實在說不清。

烏雲随即一起，夏美趕緊也黏了上去。

*

老屁股還是那個老樣子，開在民宅區，幾乎無人問津，外面霓虹燈半死不活地亮着，遠遠照出了一個原地徘徊的人影。

“寒？”烏雲遠遠便認出來了她，小跑了上去。

“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

夏美口無遮攔大聲問道，“對啊，我小哥嘞？你們分手了哦？”

寒回避開他們的眼神，神情低落而迷茫，“嗯……”

烏雲環着她的肩膀，掌心輕輕拍着，柔聲安慰道，“不想說的就以後再說吧，會過去的。”

寒自言自語般問她，又像問自己，“會嗎？”

烏雲重重點頭，“會的！”

夏宇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如何相處，隻好朝着pub門口指了指，“我們先進去吧。”

Pub裡面燈隻開了一半，葉思仁正坐在昏暗的吧台前借酒消愁，見他們幾個進來，下意識手忙腳亂地擦了擦褲腿，一副不知道該怎樣自處的樣子。

“小宇，美美，烏雲……寒，你們來了啊……”

“坐坐，都坐……”

“想喝點什麼呢，老爸給你們拿……”

夏美輕車熟路去翻冷飲櫃拿飲料，烏雲挨着寒坐在小圓桌一邊。

夏宇隻好自己單獨坐在另一邊，看了幾眼葉思仁，又看幾下寒，最後望向烏雲，表示自己這下隻能當着寒的面說了。

烏雲深知他的想法，點了點頭以示鼓勵。

“我今天不在家，不知道這些到底是什麼情況，現在能重新解釋一下這件事嗎？比如，一開始是怎麼發現的？”

夏宇模糊了一些詞語，不欲再刺激大家的敏感神經。

葉思仁同樣也面帶猶豫，半晌後，從那個曾經送給前女友的現在戴在寒的脖子上的項鍊開始，再說到了異能醫生給寒的開的标有大大的“魔”字的檢驗報告，過程沒有多複雜，寥寥數語其實也說明白了。

烏雲卻越聽眉頭越是蹙緊，“死人團長，所以說你是僅通過項鍊和寒身上具有魔性這兩點來得出結論說，她是你的親生女兒的是嗎？”

夏宇同樣微微凝眉，與烏雲四目相對，确信了彼此心裡都在想着同樣一件事。

他望向葉思仁，語氣難得的十分嚴肅，“所以，你有帶你和寒的頭發或者指甲去做過DNA檢測嗎？麻瓜醫院裡做的那種。”

葉思仁一時沒反應過來，下意識伸手擦了擦汗，有點結巴道，“這，這個沒有。”

烏雲也忍不住開口強調道，“死人團長，恕我直言，異能醫生的檢查報告側重于體質，而不側重基因，天底下具有魔性的異能行者比比皆是，這個不能作為你們是親子關系的證據。”

葉思仁這下真的呆住了，像忽然清醒過來了一般，“是，是啊，烏雲，你說的沒錯！”

寒也反應過來，抓緊了烏雲的手，語氣不穩道，“烏雲，你是說，我有可能不是……”

烏雲輕輕撫着她的後背，示意她先冷靜，“總之，這樣重大的事情，我們必須嚴謹再嚴謹地确認才行！”

夏宇聽到這裡，捏了捏眉心示意自己先冷靜，而後掏出了手機，從通訊錄中撥出了個号碼，三言兩語便托了對面的人幫忙找到了家可以加急一天内出結果的醫院。

電話甫一挂斷，他的營業型笑容就瞬間消失不見，對上葉思仁的時候習慣性翻了白眼，“你明天帶着寒去這家醫院檢測一遍看看，如果出來結果依然是親子關系的話，再急着認女兒也不遲。”

“小宇我……”葉思仁張口欲言，卻又實在理虧說不出話來。

烏雲也同樣沉思半晌，“我之前有聽我阿嫲說過她有和在麻瓜界做醫生的異能行者朋友聯合開發過一個異能裝置，是專門用于異能行者尋親用的……也許我們可以借用。”

她看向寒與葉思仁正色道，“到時候既有DNA檢測，又有異能裝置，雙重保證，應該能最大限度地降低出錯的可能。”

寒捧着她的手，感激地連連點頭，“真的太謝謝你了，烏雲。”

葉思仁也放下杯子，連聲感謝。

夏美更是震撼到一拍桌子，“吼，搞半天有可能是個大烏龍哦！？”

“老爸，你是不是韓劇看多了啊，一下子就這麼會聯想，我們真的會被你吓死欸，尤其是小哥，小哥被你氣得離家出走到現在還沒回來嘞……”

“對了，我要打電話告訴小哥！”

寒卻迅速起身按住了她即将要拿手機的手，“夏美，先不要……”

她懇求道，“等明天的檢驗結果出來後再跟他說吧……”

烏雲心知寒是不忍心萬一夏天的希望再次落空，趕忙也一同勸道，“是呀美美，你想想，萬一結果還是……”

夏美嘟了嘟嘴，難得乖乖聽話将手機收了回去，“好吧……我先不打了啦……”

*

寒準備今晚先留在老屁股，免得今天回去後跟夏天還是面對面彼此尴尬，而夏美大聲稱自己絕不會做勢利鬼的電燈泡，腳底抹油，搶先一步溜走。

剩下夏宇和烏雲兩人在夜色裡慢悠悠地往夏公館走去。

一路半晌，似乎各有心思，靜默無言。

半途中，夏宇忽然開口，“抱歉哦，讓你晚上跟着我東奔西走的，因為我家裡的事情……”

烏雲伸手牽住他，輕輕搖頭，“沒關系的啦，我自己本來也會希望能夠幫到寒……”

夏宇注視着她，隻覺烏雲的笑意淡得像浮在面龐上的一層輕煙，風輕輕一吹就要飄散不見。

“但你其實不開心？”他問。

烏雲卻凝望着他，目光裡隐含擔憂，“我是……擔心你會不開心……”

夏宇笑了聲，“明顯嗎？”

烏雲輕輕搖頭，“不明顯……”隻是我可以看得出來……

夏宇的口吻是一貫的漫不經心，“沒事的，我又不是十三四歲的青春期小孩了啦，不至于因為再次确認了老爸婚内出軌，而開始哭天喊地懷疑人生。”

烏雲隻能靜默地攥緊他的手，發現任何語言都會顯得蒼白無力。

她和夏宇都心知肚明，死人團長既然這樣毫不懷疑地認定了寒是他的親生女兒，那麼除非寒的年紀遠大于夏宇，或者遠小于夏美，否則他婚内出軌就是無可争議的事實。

寒的年齡卻顯而易見地與夏天相近……

看着烏雲那一臉憂愁到不知道怎樣開口的樣子，夏宇拉着她在街邊長椅上坐下，自己倒是先笑道，“幹嘛啦……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如果一個完美無瑕的好爸爸在某一天突然被對他信任不已的好兒子發現了他對媽媽不忠的事實，那這個兒子可能會崩潰，傷心，難以置信，會去質問……”

他指了指遠方，又指了指自己，“你看他是嗎？或者我是嗎？……”

烏雲的目光停駐在他眼中，逐漸變得痛惜，“可你曾經是……”

夏宇一愣，而後搖頭輕笑，“那也是很久很久之前了……”

“我從小就有很多次撞見他和其他阿姨親密地在一起的樣子……”

“可能我比較早熟吧，明白那是什麼意思……但是也會懷疑我是不是弄錯了……畢竟他雖然一直是個做什麼都做不太好的爸爸，但是他卻表現得很愛雄哥……”

“我很矛盾，但我卻沒有人可以問，我也清楚我不能直接去問雄哥……那樣她會很傷心的……”

“但是後來雄哥還是知道了，他們開始不停地吵架，一個不停地求饒忏悔，一個不停地痛哭又原諒……”

“我有時候會想，要是我一開始就可以阻止他，會不會他們就不會那樣了……所以，我也總是自責……”

烏雲握緊了他的雙手，急切地搖頭，“那些是死人團長的所作所為，跟你根本沒有關系，完全不是你的錯，你不可以将責任都歸結到自己身上……”

“不要自責……”

夏宇微微愣住，半晌沒有開口。

這些話聽起來這樣的熟悉……

幾小時前，他也曾這樣勸過雄哥。

他胸口曾積壓了這樣久的摸不清看不透的無形之冰，像順着這樣真切而質樸的勸告，逐漸融化成水，緩緩彙入心河，漸漸無蹤無影。

夏宇的臉上終于有了些真正輕松的笑意，他伸出另一隻手輕輕捏了捏烏雲的臉頰，笑着道，“遵命，烏雲大小姐。”

“其實我早就已經想清楚了，天底下的父親有太多種，丈夫也有太多種，可能他正好是缺陷太多的那一款，作為兒子，我隻要不對他有太多期待就好，畢竟，我也早就過了渴望父愛的年紀了。”

“作為丈夫的那部分，就隻取決于雄哥，她如果願意原諒，跟他重歸舊好，我不會阻攔，如果不願意原諒，我也不會去勸說……”

“隻要雄哥過得幸福開心就好。”

烏雲的心中似乎有千言萬語，在這樣坦然的夏宇面前卻不知為何一句也無法出口。

夏宇像一塊曾經碎裂過的玉石。

卻又在歲月裡這樣孤單且執着地，僅憑自身的力量就将自己一塊塊地重新溫潤黏合，到今天仍能看到表面那微不可見的縫隙，但無人能懷疑他内心的強大，又無人能察覺他隐藏着的溫柔。

她隻好靜靜地擁住了他，像要擁住過去每一年的他一樣用力。

在她看不到的視野裡，夏宇垂眼望着她的發頂，同樣無聲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