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夏公館尋常的一個清晨。

“今天你感覺怎樣？有沒有哪裡不舒服？比如頭暈，呼吸困難，心口痛？總之萬一有的話一定要跟我說……”

夏宇每日一遍的“問診”在餐桌邊準時響起。

被診者烏雲頭歪倒在他肩膀上笑個不停，“幹嘛啦夏宇，你是要轉行改做醫師哦？每天早上都問一遍……我很健康的啦，你看~”

坐在對面的夏美絲滑地翻了個大白眼，“拜托……勢利鬼，你沒問煩我都要聽煩了耶，每天都來，是要怎樣？又在炫耀你有女朋友哦？”

她飛快掏出自己的錢包，抽出了張随身攜帶的合影遞到他們眼前展示，合影上是竭力淑女笑着的她依偎在緊張得像個人形立牌的公良準懷裡的樣子，邊志得意滿笑，“我也有男朋友好吧？要不是公良大俠最近出差很忙，我就叫他來家裡吃飯啦，免得整天被你們四個放閃……”

她嘀嘀咕咕埋怨不止，“等蘭陵王醒了，就變成你們六個對我放閃了，這也太慘了吧……”

夏宇假笑一聲，口下從不饒人，“改天我真的要抽空去公良大俠家的祖墳上多燒點高香感謝欸，畢竟他家子孫挺身而出舍己為人收了你這個禍害，也算是功德無量的大好事一件了。”

夏美反唇相譏，照葫蘆畫瓢嗆道，“那我也要去感謝烏雲家的祖先，讓烏雲收了你這個絕世大勢利鬼！哼！”

夏宇眉峰一挑，頗為驚訝，“最近國文果然真的有長進欸？以前罵你都擔心你聽不懂。”

夏美氣得撲過去就要掐他，“啊啊啊啊——”

與此同時，夏天出現在了樓梯口，欣喜笑着大聲通知，“蘭陵王醒了欸……”

兄妹倆内讧暫停，攜手烏雲一起上樓去探望這個昏睡了兩天一夜終于清醒了的病人。

冰心扶着蘭陵王從床上起身，小心地讓他倚靠在了床頭，隻見他臉上仍是一片蒼白，隻稍稍恢複了些血色，神情卻是前所未有的輕松。

見他們一進屋，蘭陵王便先主動開口，“烏雲，多謝你為我還有冰心預言……夏宇，多謝你幫我出謀劃策讓我和我的家人得以脫險，夏天、寒、夏美還有東城衛的大家，多謝你們在我逃亡時盡力搜尋救助，沒有諸位這樣不計前嫌地幫我……我……”

說着說着聲音竟然還有些哽咽，眼眶也有些泛紅，冰心淺淺笑着握着他的手，輕輕拍了拍，為他鼓舞打氣。

蘭陵王若是盛氣淩人殺進門，夏宇有千百種手段文武各不同地上去對付他，可眼下對方這一副黏糊糊的真情流露模樣，他頓時渾身要起雞皮疙瘩，實在不擅長應對，隻好随手抓着夏天往蘭陵王那裡一推，充當擋箭牌。

夏天不明所以地被推到了最前面，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偏移了重點，“蘭陵王你這樣說的話很像在舉行頒獎典禮欸，一個個念獎項的樣子嘿嘿嘿……”

夏美也猛一拍手贊同，“是哦！看來我也有獲獎欸嘿嘿嘿……”

大家一同笑了。

蘭陵王抹了抹臉，重又露出笑容，聲音無比鄭重，“我古拉依爾·蘭陵王在此感謝諸位對我家族、家人還有我本人的救命之恩，此恩沒齒難忘，來日我必将結草銜環，無論如何也要報答，不論我的異能是否能夠恢複……”

他的語氣越往後卻漸弱，似乎對自己的異能恢複這件事也不太有信心。

夏宇内心清楚自己幫他的真正原因是什麼，隻無所謂地擺擺手，“行啦行啦，你現在這個樣子還是好好養病，報不報恩的少操心比較好……”

烏雲一貫善解人意，笑盈盈接道，“一飲一啄，皆有前定，蘭陵王，你不用焦心自己要怎樣才能報答恩情啦，好好養病好好活下去，總有一天會有報恩的機會的。”

夏美懶得聽他們打啞謎，大姐大似的一捋袖子，“公良大俠說我們正統的異能行者本來就要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救你們都是為了維護異能界的正義和平嘛，小case啦~”

夏宇驚奇看她，“夏美，看來真的應該替你跟公良大俠交點學費了欸……”

能把整天“胡作非為”的白癡美教育出一副積極向上的好青年樣，公良大俠得付出了多少心血啊……夏宇啧啧贊歎。

夏美洋洋得意一哼，表示接受表揚。

那邊夏天好奇地問起來了蘭陵王的家人族人現在如何，蘭陵王不免沉痛道，“我家裡人雖都有按照原計劃逃了出來，但似乎從葉赫那拉家老掌門開始就已對我們古拉依爾家族滿懷疑心……連我以為一直在我們的掌握之下的禁衛軍裡也有不少人隻是老掌門安插過來的棋子，在逃亡當日反水……我們雖有按照夏宇給的建議，盡力提前做好了萬全準備……我古拉依爾家卻仍有許多好兒郎死于葉赫那拉家族派來的絞殺部隊之手……”

說到這裡，他亦忍不住咬牙恨道，“老掌門已死，來日我定要手刃現任掌門葉赫那拉·思思，以慰我古拉依爾家好兒郎的在天之靈……”

生死仇恨太過沉重，夏天也隻得沉默以對，不知該如何安慰。

過了好一會他才想起來如何能稍顯歡快地轉移話題，“你說是老哥給的建議，老哥簡直像軍師耶……不是有那個紅包……妙計？？”

蘭陵王謹慎确認，“你說的是……錦囊妙計嗎？”

夏天呵呵笑着摸腦袋，“差不多吧……”

蘭陵王沒再糾結，隻簡短地複述了下那日夏宇單獨找他說話的内容。

“你說老哥勸老爸讓他把搜魂曲和安魂曲交給你，然後讓你回去交差的時候先交還兩個假的？這是什麼意思啊……”

夏天實在很難理清楚這個邏輯。

蘭陵王忍不住一笑，“當時其實我一開始也沒有明白……”

甚至以為夏宇是在耍自己……

夏宇的原話是，“如果現任掌門就是一石二鳥準備既試探你對他是否忠心，又準備借機對你發難的話，我的建議就是先下手為強，把主動權奪回到你古拉依爾家族手裡，就是由你們來決定他什麼時候動手……”

“你現在既然已經決定不繼續追殺任何一個人，那就代表你絕對不可能做到對現任掌門百分百的愚忠，也就意味着哪怕你現在把兩個曲譜都帶回去交差，拿不到滿分的你在他的眼裡就等于零分……”

“所以，我認為你回去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先跟家族裡你絕對信任的人——例如你爸媽，說清你已獲知葉赫那拉家對你們家有殺心，你們必須先做好迎敵準備，同時先秘密送走沒有戰鬥力的親眷，以最大限度降低傷亡……”

“當你們完全準備好後，你要一個人主動去找現任掌門交差，把假的曲譜先交上去，如果我所料不錯的話，他應該當場就會識破，八成很高興你給了他出師之名，他會立刻給你定樁罪名，例如你勾結我老爸私藏重寶或者要背叛葉赫那拉之類的，把你關押起來，也有可能當場就要誅殺你，同時也一定會派人去圍剿你家，所以務必你出發的時候，你家裡人就要開始逃亡……”

那時日光正盛，夏宇站在夏公館門外背陰處，牆裡伸出來的一叢茂密枝葉将這日光切碎成片片光斑，恰巧散落在在了他的臉上眼裡。

他的神情極為坦然自若，像對這有些刺眼的光毫無察覺，極其流暢地同蘭陵王說完了這番話，像演練過千百次一般。

這無疑對驚魂未定的蘭陵王也是一種安慰，他漸漸鎮靜下來。

好久後他才問，“既然這樣，那為什麼還請大少爺把真的曲譜也交給我……”

一旁從頭到尾隻顧着瞪大眼睛聽的葉思仁也忍不住問，“是啊小宇……”

夏宇聳了聳肩，“碰碰運氣喽，不知道這個能不能稍微保一點你的命，反正你要是逃出來的話，肯定會還給我老爸……”

“要是逃不出來的話……”他滿不在乎一笑，語氣卻意味深長，“這個曲譜留在那裡，遲早我也會替我老爸去取回來的。”

……

*

蘭陵王終究是大病初愈，同他們說說笑笑不一會就有些體力不支，眼皮有些打顫。

冰心在一旁仍躊躇着不知該不該送客，烏雲瞥見她這糾結神态，忙招呼大家還病人一個休息空間。

夏美本就對探病隻有三分鐘熱度，聞言便像模像樣地最後問候了幾句後掉頭就出了門，夏天和寒随其後。

夏宇自從上次跟烏雲徹底說開後，就幾乎和她寸步不離，見烏雲似乎和冰心還有什麼話要講的樣子，便眼神示意自己會在外面等她。

烏雲揮手朝他輕輕飛吻，做依依不舍姿态，倒惹得他又輕笑了出來，轉身出了門，還不忘貼心地将門帶上了。

冰心上前，嘴巴幾次張合，還是沒能将話說出口。

烏雲便拍拍她的肩膀，寬慰道，“放心了啦，我不會把你的秘密說出去的~況且，這是你和蘭陵王的事情哦，隻要……”

她側了側腦袋，看了眼病床上正往這邊看的蘭陵王，再對冰心眨了下眼睛笑，“你家的那位不在意，我幹嘛要出去多嘴~”

冰心舒了一口氣，忍不住握住了她的手，“烏雲……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這樣多的事情……如果不是你……”

烏雲撲哧一笑，反過來搖了搖她的手道，“好啦好啦，你們倆是要輪流舉行頒獎典禮哦？他結束了你又來……”

冰心也忍不住低頭笑，“好……我先不說了……”

想了想，她又補上了一句，“如果夏宇問起的話，可以告訴他……我沒有關系的……”

烏雲微微驚訝地看她。

冰心卻極柔和地笑了，望向她的眼裡滿含期願，“我隻是終于徹底明白了……相愛的人之間，最好不要有任何不必要的謊言……”

她的目光移向了病床上正凝望着她的蘭陵王，見她看過來，他便對着她露出了他一貫包容且柔和的笑容，這差一點她就要畢生不再得見的笑容。

“我和蘭陵王是這樣，你和夏宇，也許也是這樣……我不希望因為我的原因，而令你們需要相互隐瞞什麼……”

烏雲怔住，半晌沒能開口回應她這些話。

等到推門離開後，夏宇的身影果然在走廊盡頭的床邊，聽到開門的聲音，便轉頭過來，窗外翠綠欲滴的枝葉濾過了幾縷陽光落在了他的身上，他便就這樣溫柔地笑着望她，像會在原地永遠等下去那樣。

烏雲忽然意識到，似乎在遇見他之後，才發現自己原來是那樣脆弱的一個人，變得太愛流淚，想起他的時候，開心的時候，難過的時候，不舍的時候，或者就是這樣簡單地望着他的時候，怎麼都會眼眶發燙。

夏宇大步走來，極其自然地牽起了她的手便往房間裡走。

“幹嘛又看着我發呆？”

烏雲默默調整好了狀态後才擡頭沖他笑，“好看嘛，所以要多看幾眼啦！”

夏宇屈指在她額頭上輕輕一敲，“夏美不随地對人犯花癡了，現在換成你了是嗎？”

烏雲理直氣壯，“我也隻有對你一個人犯花癡嘛！”

夏宇随手整理着桌邊散落的紙筆，背對着她唇角溢出了些笑意，卻不肯讓她察覺到自己其實對這句話很滿意。

烏雲熟門熟路在他床邊坐下，往後一仰，倒進了他鋪得整整齊齊的被褥裡，長長呼了一口氣。

“啊……太好啦，蘭陵王和冰心避開了他們原定的命運，沒有生離死别，沒有家破人亡……還能這樣幸福地相守在一起……我真的好開心啊……”

夏宇學着她，也在床邊坐下，仰倒在了她旁邊，側過頭過去看她。隻見烏雲一張瑩白的臉蛋陷落在柔軟的被褥裡，隻自顧自半眯着眼笑着，像終于領到了喜歡的糖果的小孩，幸福得不可思議。

這甜蜜似乎也通過空氣傳遞，夏宇的唇角保持着彎起的弧度，好一會才開口，“你有沒有想過……”

烏雲應聲側過臉來，兩人的臉此刻不過兩掌的距離。

“或許這才是他們的命運……”

烏雲的的眼眶倏然睜大，“你是說……”

“你看到的命運是我們沒有介入的他們的未來，可如果我們本就在這一環裡呢？”

夏宇的聲音很輕，卻重若千斤。

“如果你看到的你自己的命運，也是這樣呢？”

烏雲呆呆看他，喃喃道，“是這樣就好了……”

眼見她似乎又要陷入這悲傷的沉思裡，夏宇用實際行動打斷了她的思緒，手臂一伸，假公濟私地将她拉進了懷裡，一隻手習慣性撫着她被壓亂了的長發，“好啦，不準又胡思亂想！”

烏雲的聲音含糊地傳了出來，“才沒有……”

夏宇随口轉移話題，“其實我還有點意外，蘭陵王竟然就那樣地按照我的計劃行動了，我以為他那個死腦筋不會那麼容易轉過彎來的……”

烏雲果然精神了起來，立刻跳出來反駁，“那其實還有冰心的一份功勞啦！”

夏宇挑眉驚訝，這确實是他沒有料到的一個點，“是嘛？”

烏雲糾結地想了幾秒，最終才湊到他耳旁小聲道，“那是因為冰心跟蘭陵王坦白了自己其實是老掌門派到他身邊監視他的一枚棋子，必要時候要聽命殺了他，蘭陵王這才終于徹底相信葉赫那拉家對他們家的猜疑和殺心了……”

哎，既然冰心主動說不用瞞着夏宇，那麼她說一下應該沒有太大問題吧……

“原來如此，這樣就說得通了……他心愛的未婚妻的話，等于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不信也得信了……”

疑惑的拼圖最後一塊也被拼上，夏宇的強迫症得到了最終緩解。

“你不要把這件事告訴别人哦，冰心隻有說可以跟你講一下，對其他人她還是希望最好能保密，說不想讓大家會因為她曾經是葉赫那拉家的卧底而戴有色眼鏡看她……”

烏雲接着小聲叮囑。

夏宇哼笑一聲，口吻毫不客氣，“這算什麼，寒不還曾經是石心殺手，差點就把夏天幹掉，現在不還是整天兩個人甜蜜恩愛，連阿公都沒有再說她什麼……冰心這個算什麼啊……”

“好了啦你……”

烏雲無奈伸手蓋住了他的嘴巴，阻止了他繼續發射刻薄毒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