攤主走到了小吃街中央，遠遠看見剛剛點單的那位客人的身影已經彙入了熙攘人流中，那一頭齊腰的烏黑長發映着燈火，走動時發尾搖擺着劃起道道泛光的漣漪。

隻是這背影莫名顯得蕭索落寞，在這喜笑顔開的人群中倒顯得格格不入了。

情場輸家的狠話對于情場赢家而言，隻是徒勞的掙紮。

夏宇未受半分打擊，甚至還難得“以德報怨”地建議，“盟主你這樣的話最好少說哦，要是給你喜歡的人聽到後誤會了就不太好了。”

灸舞盯着手中的杯子看了一會，而後一飲而盡，仿佛喝的不是水而是酒，好久後才悠悠歎道，“她心裡八成隻有那個忘不掉的家夥，哪兒會在乎我怎麼說啊……”

這下真是水比酒愁，失意得徹徹底底。

夏宇那鳄魚眼淚般的同情心今日難得高漲，忙給這位情傷不淺的家夥再添了點水，還猶豫着是不是應該發揮點人道主義精神幹脆給他再點兩盤吃的安慰安慰，卻見灸舞抽了張紙擦了擦嘴，起身就大步流星離開了。

看這頭也不回的架勢，活像這個攤子是他的傷心處似的。

夏宇忙往攤主阿嫲手裡塞了幾張他早已準備好的紙币，追了上去。

*

烏雲懶洋洋地窩在客廳沙發裡，翻着一本新買回來的時刊，逐頁翻看着有沒有什麼符合她審美的新産品，時不時往嘴裡送一點寒好心為她拌好的水果撈，細嚼慢咽下去。

她的餘光偶爾掃向牆上的時鐘，時針指向了七點十五分，而和夏天蘭陵王一同出發去95異能招待所的夏宇至今還不見蹤影。

夏公館的衆人已經就着蘭陵王也進入終極鐵克人的候選名單這一事熱鍋烹油般讨論了幾輪後，幾小時前就已稀拉拉散場。

比起憤憤不平的阿公，或是頗為失落的夏天，還是猶豫不決的雄哥、死人團長等人，她的反應還算平靜，畢竟讀心術确實令她的人生少了許多驚訝，或是驚喜——盟主來的那天她就已經不小心看出了太多端倪。

……

“哎呀，可是怎麼可能啦，你老爸欸，要是他沒死的話幹嘛讓你那個二弟在那裡作威作福啦……”

雄哥急匆匆的腳步從樓梯口傳來，伴随着她無語透頂的反駁聲。

“雄哥你說的剛好也是我很迷惑的，但是，我就是感覺嘛……”葉思仁的聲音不很堅定地傳了過來，同樣跟着下樓。

在看到本以為沒有人的客廳裡還有着烏雲正睜着一雙大眼睛看着他倆時，兩人同時消音。

葉思仁尴尬地笑笑，“烏雲你在啊，咱們小宇呢，還沒回來，呵呵呵呵……”

烏雲望着他們倆，幾秒後因為無事可做的困倦一掃而空，上半身挺直了起來。

她頗有興趣地壓低聲音問，“死人團長，你在懷疑，今天下午跟着天外魔君一起來的那個氣息，可能是你的老爸，葉赫那拉家那位已經去世的老掌門？”

今天下午夏宇夏天還有蘭陵王三個人去了95異能招待所後不久，夏公館又有不速之客來訪，雄哥甚至拿出了多年不曾現世的那個傳說中槍靈王的武器“烏風”來迎敵，可見這二度造訪的天外魔君的威懾力是有多強。

葉思仁嘴皮上下打了幾個來回，再度意識到他非要在烏雲面前說謊是沒有什麼意義的，隻好一屁股在她對面坐下，躊躇了會才開口道，“相信烏雲你也知道了……雖然我現在已經是麻瓜，但是我老爸那個陰森可怕的氣息……真的……我沒有異能也能感受到……”

挨着烏雲坐着的雄哥擺了擺手，“烏雲，死人他說的廢話你就那麼随便一聽就好了，不用太相信啦……”

烏雲捏着下巴思索，“異能行者的直覺通常也是預言的一種，死人團長即使已經被洗去異能，可是這種直覺是不随異能有無而變化的……”

“你是說……搞不好我老爸真的沒死……可他幹嘛要繞這麼大一個彎子，又是給我送看不懂的魔語信件……又是跟着天外魔君來襲……”葉思仁撓着腦袋，百思不得其解。

烏雲斟酌着建議，“既然傳聞裡葉赫那拉老掌門逝世前最後見到他的人就是現任掌門，不如死人團長你想辦法聯系他看看，是否能從他身上發現什麼蛛絲馬迹？”

葉思仁仿佛瞬間被點通了什麼，“啊……對啊……”

……

“啊啊老母達令！！剛剛真的吓死我了啦……”夏美的尖叫型撒嬌聲忽然石破驚天般地穿過夏公館的門牆先一步抵達，打斷了他們三人的對話。

幾秒後她的身影猶如一枚小型炮彈沖了進來，直直砸進了沙發上的雄哥懷裡。

冰心和蘭陵王随後進了客廳，滿懷歉意地告訴他們剛剛夏美是受了他們的連累——他們在公車站附近偶然碰見，結伴回夏公館的路上卻遇到了幾個低階魔化人認出了蘭陵王，出言尋釁滋事，夏美自然是仗義出手，最終雖是擊退了敵人，她自己倒是也活活吓得不清。

“你是說，你的急電術不小心穿過了蘭陵王的身體，整個放大了很多倍，一下子把那幾個低階魔化人電得灰飛煙滅了？”

雄哥将夏美語無倫次的表述重新總結了一遍，語氣滿是不敢置信。

“可是蘭陵王已經是麻瓜了欸，就算美美隻是低階的異能行者，蘭陵王也不至于一點事都沒有吧……”葉思仁拉着蘭陵王的胳膊将他三百六十度檢查一下，确信他的确毫發無損。

“我看，也許是因為……”

修的身影迅疾如電般從樓梯口出現在了蘭陵王身側，同時一隻手緊緊扣在了蘭陵王的頸後，“蘭陵王，你應該知道，現在隻要我一動手，你的龍骨就會被我捏碎……”

衆人大驚失色，夏天更是沖上去試圖伸手拉開他，“修你怎麼突然……”

蘭陵王保持不動，隻平靜地笑了，“我知道你是在懷疑我失去異能可能是假的，但是我隻能說我蘭陵王從不屑做這些蠅營狗苟之事……我是真的沒有了異能……”

好一會兒，修擰緊了的眉峰才舒展開來，收回了手，“對不起，但是我必須要有合理的懷疑……”

蘭陵王不在意地搖了搖頭，“沒關系，隻是，我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這件事情……”

修看起來仍舊陷在了某種沉思中，夏天便問，“修，你是還有别的猜測是嗎？”

修停頓了一下，才緩緩說出了自己真正的猜測，“我想，蘭陵王可能就是風火雷電雨之中的電的原位異能行者……”

“也許剛好是他失去了異能，才能讓電的原位異能體質清晰地顯露出來，我是風的原位異能，剛剛其實有對着他運功，但顯然，毫無作用……”

葉思仁來回看了看，大為贊歎，“真是天意啊，如果不是這麼一遭，我們，包括蘭陵王他自己，恐怕都不會知道這一點……”

“如果這是天意……那麼天意就注定不可能讓夏天成為終極鐵克人了。”

烏雲忽然開口，論調截然相反。

夏天垂着的頭擡起看向她，目光裡滿是他自己都未意識到的複雜神情。

寒坐在夏天身側，深深看他一眼，小心翼翼向烏雲追問，“這是為什麼呢？”

烏雲清楚夏天的心情，但也隻能點出這個現實，“蘭陵王現在已經失去了異能，而恢複異能唯一的方法就是解開七星咒，但如果一旦解開了七星咒，古拉依爾家族七世積攢的能量會瞬間被釋放出來，他将瞬間就會成為終極鐵克人……”

“到那時，就不存在那個純粹的電的原位異能行者了……”

夏宇的聲音從玄關處遠遠傳來，“烏雲說的沒錯，終極鐵克人是集異能界所有異能為混元一體的存在，如果蘭陵王成為了終極鐵克人，那自然……”

也無法幫助夏天成為終極鐵克人了。

蘭陵王從頭到尾都在安靜地聽着，這時才終于開口，“可我無意成為終極鐵克人……”

所有人不解或是驚詫的目光，霎時間都投向了他。

他輕輕一笑，目光與身旁的冰心交彙，“短短這些日子，我幾乎曆經了生死，家族也遭此大難，現在領悟最深的可能就是——人的欲望可能就是無窮的罪惡根源，無論是對權勢還是力量……”

“七世原力也好，終極鐵克人也好，都不是我想要的……我現在隻希望我的家人能夠平安幸福，我和冰心能夠長相厮守……”

“但不論是于公還是于私，我蘭陵王都願意盡全力幫助夏天成為終極鐵克人。”

……

烏雲的作息一向規律且健康，她習慣性在十點半開始護膚，近十一點鑽進被窩，要麼看一點她租來的DVD，要麼翻一翻借來的書，十一點半就會漸漸閉上眼睛準備入睡。

今天則剛一合上面霜的瓶蓋，門口就傳來了輕輕的扣門聲，本以為會又是她貼心的男朋友夏宇來了，開門一看卻是意料不到的人——她男朋友的老爸。

葉思仁蹑手蹑腳，扭頭四下看了看，籲了一聲，示意她跟着來一下，最後一路領着她到了樓下庭院，才終于組織好了語言說出了他的請求。

“死人團長，你是說，想讓我明天陪你去見你的二弟，現任葉赫那拉家主？”

葉思仁苦着一張臉，顯然知道自己這是個不情之請，忙繼續找補說，“唉，我本來是想着這是葉赫那拉家的家事，準備自己一個人去就好……”

“但是這兩天總是在懷疑有沒有可能……你懂得，就是那個我老爸……到底有沒有可能是詐死……畢竟烏雲你的能力那麼神奇，要是你見到了我二弟，肯定能非常輕易地一下子看破這個真相……”

聽起來還挺有趣的，烏雲習慣性捏着下巴思考，“這個嘛，也不是不行……”

“……是肯定不行！”

夏宇的聲音再度神出鬼沒地降臨在他們身後，直将深夜“密謀”的這兩人吓了一個激靈。

他一邊伸手将吓得往後仰的女朋友拽了回來，一邊毫不客氣地開始訓話，“老爸，我拜托你就算睡膩了钛棺想去睡真正的棺材也不要拉着這家夥一起去好不好？她才二十不到欸？你是想讓她明天就早夭嗎？”

葉思仁多年來不靠譜的爸爸形象讓他在這位十年前就已經早熟了的兒子面前是相當的沒有話語權，眼下又是十分理虧的狀态，隻好費力擺出了可憐巴巴的苦笑，試圖博取一點同情。

烏雲乖乖縮在夏宇身後，老老實實埋着頭不吭聲，心想“夏老師”的殺傷力久不發揮卻絲毫未減弱呢。

不料下一個就輪到她自己。

“還有你！……”

“被天外魔君還有各路魔化人盯上的事情這麼快就忘了？你跟我老爸兩個現在一個是麻瓜，一個是恢複異能沒幾天異能指數才過萬連架都沒打過一場的小女生，現在要一塊去葉赫那拉家，是準備組團給魔化人送雙份年終獎嗎？”

葉思仁弱弱開口，“小宇啊，葉赫那拉家也沒有那麼像龍潭虎穴……”

夏宇挑眉，冷笑一聲，“對，沒有那麼像……因為根本就是！”

“不然你幹嘛離開了這麼多年一次都不敢回去？”

好個一針見血，葉思仁捂着被紮到痛的心髒，徹底閉上了嘴。

烏雲卻拉拉他的衣袖，無懼他現在滿身殺氣，笑得眉眼彎彎，“欸，夏宇，不然你陪我們一起去就好了啦……”

“剛好，要是你也去的話，我就有更加合理且名正言順的身份啦~”

夏宇不自覺順着她問了一句，“什麼身份？”

烏雲笑盈盈念出一長串“台詞”，“葉赫那拉家大少爺葉思仁攜長子夏宇及長子未婚妻，也就是我，回家祭拜父親，即葉赫那拉家前任掌門人……”

夏宇話還沒出口，一口氣差點先嗆了出來，“你……你是不是跟白癡美在一起待多了被傳染了啊？怎麼變得比以前更出口驚人……”

庭院的夜燈不算太亮，剛好掩蓋了夏宇耳後刷地湧上來的紅暈，誰也看不太清，可這同時攀升的溫度卻隻有他自己一清二楚。

烏雲歪着頭湊到他身邊，手仍舊拽着衣角不放，“幹嘛啦，我隻是誠實地說出來了而已呀……難道夏宇你不想我做你的未婚妻嗎？”

這要怎麼能否認？

夏宇本以為過了這麼久早對她的直球攻勢免疫，到頭來發現仍是很難招架的住，隻好下意識扭過了身，嘴裡含糊道。

“我也沒有說不想啊……”

“想的話就答應我啦……好不好嘛……”烏雲不依不饒。

夏宇忍無可忍，伸手一把将她按進了懷裡，手動消音，“……拜托，求婚這種事情應該我來啊……”

……

在無人在意的角落裡，葉思仁悄悄地轉身擡步離開，從庭院邁進客廳時，還不忘回頭又看了一眼，輕輕搖了搖頭笑了。

年輕人的愛情，真是一物降一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