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宇一貫是作息規律三餐定時的人。
夏美眼中的頂級吝啬鬼與守财奴的他,其實對時間的吝啬同樣不亞于對金錢。
他習慣于睡滿五個睡眠周期,早起偶爾會看心情要不要做點自己的早飯,或者幹脆直接吃雄哥準備好的外送早餐系列——這算是雄哥手下唯一安全有保障的“料理”。
此刻,他一如往常地左手捏着吐司,右手滑動着鼠标确認着今日财報,映入眼簾的黑紅綠的文字忽然學會了跳舞,他的注意力罕見地又開始不集中了。
這個症狀并非第一次。
準确來說,是從那天下午他從自己床上醒來開始,他就一直間歇性地心緒不甯,莫名地覺得哪裡空落落。
像夜裡曆經了一場漫長大夢,醒來後在腦海裡不曾留下任何畫面信息,心裡卻難免留下了深切的刺痛痕迹。
奇怪。
他明明是不常做夢的人。
夏宇捏了捏眉心,暗道自己估計還是極陰之日受傷後遺症,睡眠不足導緻的神經衰弱……吧?
“勢利鬼,你不會又開始頭暈了吧?”
夏美咋咋唬唬地湊到他身邊,甚至緊張兮兮地盯着他的腦袋,“你可不要再出事了啦……已經……很可怕了……”
夏宇對她前言不搭後語的發言早已習以為常,熟練地将她貼過來的腦袋按到一邊,“白癡美還要我講幾遍,異能醫生來了兩趟都有講我身體一切正常,非常健康,沒有後遺症ok?”
自他那天在床上醒來看見一圈人望着他的表情悲怆得仿佛在參加他的追悼會開始,周邊的一切就顯得有一點點不太正常起來。
雄哥老爸阿公會一直念叨關心自己大病初愈的身體這勉強還算正常,夏美抱着自己哭哭啼啼再一天三問自己活像一個絕世貼心好妹妹的樣子,真是陌生得讓他渾身起雞皮疙瘩。
這個家夥不會亂吃東西搞到吃錯藥了吧?
夏美锲而不舍繼續伸手摸他的額頭,“那你今天有沒有腦袋痛,有沒有想——有沒有神經……神經錯亂啊……”
夏宇扯出一個假笑,雙手将她腦袋繼續摁到一邊,“你再對我碎碎念下去,我搞不好真的要神經錯亂了。”
避免再被魔音貫耳,他飛快收拾了筆電和斜挎包,叼着半個吐司就閃身往玄關走去。
身後是夏美遙遙傳來的喊話,“那你萬一要是感覺要暈倒,記得迅速call我哦——”
他擡手揮了揮,試圖将這忽然濃重得“可怕”的兄妹情抛到腦後。
*
夏宇的身影甫一消失在門後,客廳看似一切如常的雄哥夏天夏流阿公等人統統又圍成一團。
“怎麼樣?還是說不出來嗎?”夏流阿公往幾個小輩身上看。
“對啊,我從前天……消失開始,就一直在嘗試在跟勢利鬼講啊,但是不管我怎麼努力,都根本說不出來跟……相關的任何東西啦……”
夏美哭喪着臉,不出意外地,她說出口的那些話裡仍然有幾個單詞被無形消音了。
像在這片空間裡,有什麼無形的力量規定這些都是禁詞。
“小宇在的時候,我們說不出來任何跟她相關的東西……”葉思仁摸着下巴分析,“小宇不在的時候,我們也根本說不出來……”
夏天也跟着歎氣,“我這兩天跟蘭陵王還有東城衛一起跑了很多地方去找她,包括盟主在内,大家在任何地方都沒法講出來跟她有關的東西……”
“那普通的詞語呢?”寒試探性地開口,“烏雲密布?”
雄哥喜悅道,“這個可以講欸!”
“但是我們沒有辦法完整地叙述和她有關的具體内容……言靈術竟然如此厲害,可以這樣精密判定禁止……”
蘭陵王的語氣中惋惜與贊歎交織。
“……是啊,無人能違背,我沒有想到竟然可以強大到這個地步……”夏流阿公同樣歎息。
“所以,如果她的消失是她這樣強大的言靈術也無法阻止的話……”蘭陵王提出了最大的擔憂,“那我們真的可以有辦法救她嗎?……”
此話一出,夏美緊繃的神經頓時反彈,怒氣沖沖大喊一聲打斷他,“不管有沒有辦法都要救啊!!那是……欸!!——”
“蘭陵王!冰心!你們兩個不要忘了,要不是……和勢利鬼那麼幫你們,你們倆搞不好早就全家一起死光光了欸……到頭來她消失了,你就準備什麼都不做了嗎?”
她一雙眼睛瞪得像對掉進火裡的玻璃珠,蹭蹭放光,嘴裡噼裡啪啦地連環放炮。
蘭陵王萬分冤枉,“我沒有!——”
夏天清楚自己這個老妹情緒上來就不管不顧的性格,忙沖上去攬住她,“老妹,蘭陵王跟我們并沒有什麼都不做啊,隻是在說,确實很難而已——”
夏美火氣上來一貫六親不認,這下就連着他一塊抨擊,“小哥!你怎麼可以也這樣!?——你跟寒,你們倆如果不是……幫你們,搞不好現在還是以為還是親兄妹欸,還能像現在這樣整天這樣想怎麼甜蜜就怎麼甜蜜嗎?”
此話正好命中紅心,夏天的脖頸漲得發紅,“妹,我從來沒有忘記……對我的幫助!……”
夏美眼眶紅通通,伸手将客廳裡站着的衆人挨個指了一圈,“……在的時候,對你們每個人都那麼好欸,她預知到自己要離開,甚至還給女生們都送了禮物,現在她不見了,你們就一點兒都不傷心的嗎……你們不會着急的嗎!——”
平時看起來總是最沒心沒肺的夏美口中出來的指責,反倒最是觸及心扉。
寒的鼻頭一酸,“夏美,我們也很擔心……我們每個人都在努力去找……”
夏美聽不進他們的解釋勸慰,隻自顧自地開始抽噎,“要是勢利鬼記得……”
“要是他記得……他該多難過多着急啊……啊嗚嗚嗚嗚……”
夏天摁着夏美的肩膀哄孩子一般攬進懷裡,她終于忍不住哇地一聲哭了出來,“他明明那麼喜歡……那麼喜歡……但是他不記得了啊……”
他不記得了。
他不記得自己曾經那麼喜歡過一個人。
更不記得,曾經有一個人那樣地喜歡過他。
*
今天是一個意外的非常非常晴朗的天氣。
天空湛藍,雲朵潔白,其間投射下來的陽光是璀璨的金緞,閃耀到刺目。
從教師辦公樓順利彙報完畢後出來的夏宇下意識地擡手遮了下眼睛,卻在這陽光下愣了幾秒——那一瞬間,好像又有什麼莫名的熟悉情緒冒了出來。
奇怪,雲彩有什麼好熟悉的。
他搖了搖頭,暗自提醒自己最好打起精神,别再總是胡亂走神。
是的,最近除了家裡那些人神經得有點異常之外,他本人身上大概也有一些重傷後遺症。
例如,總是對一些司空見慣的事物感到似曾相識。
自己的房間,自己的床鋪,廚房的廚具,客廳的沙發,庭院的爬山虎,轉角的樓梯,二樓的走廊,包括走廊盡頭的窗台。
視線與指尖每及一處,就好像無形之間觸發了什麼回憶錨點,但錨點之下卻一片空白——他什麼也想不起來。
本以為出了家門就好了,結果在去夏公館附近的公交站台的路上,從花草樹木到柏油馬路,甚至那塊普普通通的站台,也都在他心底勾起了一點不同尋常的離奇熟悉感。
現在倒好,就連擡頭看天空,天空都好像在提醒他這裡也有什麼故事。
“宇哥,你在看天發什麼呆啊?”
肩上忽然被誰一拍,他回頭一看,原來是之前自己打過不少交道(主要是債務關系)的電機工程學弟梁天佑。
梁天佑以一種比平時還要熱情的姿态攬上他,嘴巴連珠炮似的,“宇哥宇哥,你最近超級神龍不見尾欸,好久沒在學校看見你了!該不會忙着談戀愛,連上課賺錢都戒了吧?”
這種荒唐的玩笑,夏宇是連白眼都懶得翻的,免得浪費體力。
他腳步不停,繼續朝着草坪一角的的自動販賣機走去。
學弟對他這個态度早已習以為常,繼續嘻嘻哈哈,“……那是不可能的,忙着談戀愛戒掉上課賺錢的其實是我啦~”
夏宇不可置否,“那不就恭喜你咯,花了兩年時間,終于搞清楚了自己真正适合的專業——”他擡了擡下巴,示意對方挪動下一下尊臀,别擋着自動販賣機的出口。
眼看他終于搭話,梁天佑興緻更高,“什麼專業?”
夏宇随手擰開瓶蓋,仰頭喝了一口,才給了五字批文,“戀愛腦專業。”
梁天佑不以為恥更以為榮,哈哈大笑了半天,再度開啟了自己的戀愛話題——熱戀中的人是這樣的,路過的不管什麼生物他都想對着聊上幾句自己的偉大愛情。
“哎呀宇哥你說的其實沒錯,我最近确實滿腦子都是我女朋友啦,畢竟我之前單戀她快兩年欸,她又溫柔又漂亮又有氣質……”一提起女朋友,他更是滔滔不絕,更是少女式捧心星星眼,“一直都是我的理想型哦……”
說到這裡,他又一拍腦袋,“對哦,我差點忘了,上次我們在童話鎮遊樂園裡有見過,當時宇哥你還和——”他的話頭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