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三兄不是還沒孩子嘛?”話音甫落,方才的熱鬧驟然凝滞。
秦若月依舊親昵地拉着老太太的手搖晃,嬌憨不改:“三嫂嫂不也還沒生養嘛,孫兒可不急着。”
侍立在老太太身後打扇的林婆子眼皮狠狠一跳,暗道不好,這小祖宗盡是挑一些不中聽的話來說。
三奶奶那是自個兒不想生?三爺屋裡那個新擡的姨娘,弱柳扶風似的,風吹吹就倒的病西施模樣,偏生得寵。三奶奶性子烈,夫妻倆擰着勁兒,鬧得老太太暗地裡不知歎了多少回氣。
“你這丫頭,胡吣什麼。婚姻大事,自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的婚事,我已交代你嫡母操辦,定給你挑個稱心合意的郎君。”老太太打斷秦若月的話。
秦若月無聲地撇撇嘴,像隻驕傲的孔雀,她要挑選的夫婿,自然要是頂頂好的。目光狀似無意地掃過四周,果然,少了個慣會裝模作樣,掐着點來讨巧的,這屋裡連風都順暢些。
秦若月親親熱熱地偎到祖母邊上,祖母長,祖母短,哄得老太太眉開眼笑:“祖母,昨兒孫兒特意去給長嫂賠罪了,孫兒知道是自己口無遮攔,冒犯了長嫂。萬幸昨兒去看長嫂,她氣色好極了,穿着輕薄的紗衫,一點兒不像剛出月子的婦人,精神頭足着,孫兒這顆心啊,總算放下了,就怕長嫂被我那張破嘴氣着了。”
“祖母,長嫂畢竟剛出月子,她可是早早來請了安,又去操勞府裡其他事務了?您就别讓她每日這麼早辛苦來榮安堂了,再好生将養些時日才是正經。”
老太太笑容稍斂:“放心,你長兄體恤,早讓人來禀過了。”
秦若月“啊”了聲。
恰在此時,外面通傳大奶奶到。
溫棠款步而入,先向老太太盈盈一福問安,然後才含笑望向秦若月:“剛走到廊下,就聽見四姑娘念叨我,言語間滿是關切,真叫我心頭一暖。昨兒你來的遲,說是賠罪,又不曾與我多說兩句,茶都未曾喝上一盞,便匆匆離開。長嫂還當說錯了什麼話,惹得四姑娘連片刻都不願多待,今日聽你這般挂念,長嫂甚是欣慰。”
話音一落,林婆子搖扇的手一滞,連忙眼觀鼻,鼻觀心。下首坐着的二奶奶,三奶奶交換了個心照不宣的眼神,都知道了昨兒秦若月是如何“誠懇”賠禮的。
秦若月臉上甜笑一僵,隻作沒聽見,不接腔。
溫棠也不在意,仿佛隻是随口一提,轉而向老太太告罪:“老祖宗恕罪,今兒确是孫媳來遲了,夏姐兒和淮哥兒黏人得緊,離了孫媳片刻都不依,乳娘哄了半晌也不頂用,哭得小臉通紅直抽噎,孫媳實在怕他們哭得中了暑氣,這才耽擱了。”
夏姐兒和淮哥兒,是長房嫡出,公府金尊玉貴,如珠如寶的嫡孫嫡孫女,分量不言而喻。
下首坐着的二奶奶适時擡頭,笑着接話,“老祖宗,老話說得好,會哭的孩子聰明伶俐,您瞧您這兩個嫡親的小心肝兒,多活潑健壯,這可是咱們公府大大的福氣,興旺之兆。這暑熱天,孩子鬧騰些也是常理。’'
這話正搔到老太太心坎上,最後一絲不豫也散了,招呼人給溫棠看座:“你呀,孩子要緊,下午得空,把他們抱過來給我瞧瞧。”
“是,老祖宗。”溫棠含笑應下,款款落座,目光再次轉向秦若月,“母親已将四姑娘的婚事交予我來操辦,四姑娘有何期許,盡管告訴長嫂,長嫂定當盡心。”
秦若月立刻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正襟危坐:“人品貴重,家世清白,相貌才學,樣樣都得拔尖兒,我公府的姑娘,配得上最好的。”
有老祖宗撐腰,秦若月心中大定,下巴又擡高了幾分。她要的夫婿,必得是人中龍鳳,不但要門第顯赫,還要與她情投意合,蜜裡調油,羨煞旁人。
才不會如同某些人,隻曉得用些手段籠絡住爺們兒的身子,半點也得不到真心實意。
寒暄終了,衆人魚貫而出,周婆子攙着溫棠,慢一步踏上回廊,方才在屋裡全程黑着臉的三奶奶,此刻腳下生風,氣鼓鼓的身影一扭,轉眼便消失在廊柱的陰影裡。
“大嫂。”
這聲音她太熟悉了,是二奶奶蘇意,蘇意是她婆母的親侄女,嫁的是大爺秦恭的嫡親弟弟二爺秦長坤,因着這層親近,妯娌倆近兩年相處還算頗為投契。
蘇意天生是朵富貴牡丹,身段袅娜,一件水紅撒花的衫子,有被滋養出的豐潤風情。手裡正捏着一卷書,書皮上三個端正的字:覺後禅,顧名思義佛教禅理。
溫棠了然:“又同二爺鬧别扭了?”
蘇意輕哼一聲,吐氣如蘭:“誰稀罕同他吵。”然後她湊近,聲音壓得又低又軟:“好大嫂,這書,在你那兒收幾日,省得那沒趣的人看見了,又要聒噪個沒完。”
蘇意每次同二爺拌嘴置氣,便愛尋教化書,拓寬心胸看,然後二爺便會收繳她的書。
在沒能讀過多少書的溫棠眼裡,這位出身大家的弟妹,平日裡手不釋卷,知書達理。
溫棠接過那卷書,她歎口氣:“這段時日,你二人吵的也太頻繁了些。”她沒少幫她收藏,秦恭書房裡還留了三四本的樣子,她不忘囑咐:“記得早日來取。”
蘇意乖巧點頭。
溫棠便要離開,不妨蘇意又悄悄拽了下她的袖子:“大嫂,你不必害羞,你也可以看,我不急着拿回來。”
?
“這次,是夜馭七男。”
從來不翻看話本,更不知某些孤本真面目的溫棠:......
蘇意見大嫂臉上并無預想中的震驚羞赧,深覺自己找到知己,傾囊相授:“大嫂,尋這種樂子,要透過那些風雅化名,看穿内裡的風流......”
溫棠猛地想起一事:“上次那幾本呢?”
不用蘇意回答,溫棠瞬間明白了,她之前帶着點隐秘心思,想顯得自己好學上進,特意放在秦恭書房裡的那幾本書,根本不是什麼正經學問,她當時還鄭重其事地對秦恭說,“爺學問好,我雖愚鈍,也想跟着學些道理,熏陶一二.......”
秦恭當時看她的目光深邃難辨,隻淡淡囑咐,“既如此,便用功”,溫棠覺得那眼神是小瞧她,于是每晚必去書房小讀半個時辰,将蘇意給的孤本”放在手邊,自己則埋頭苦讀最基礎的千字文,那些孤本典籍她看不明白,又是蘇意的書,自然不曾翻動,
時日久了,秦恭似乎認可了她的向學之心,為她在書房辟了塊清淨地,專放她這些“彰顯學問”的書。
結果那些名字堂皇的孤本典籍是披着正經名字的豔情書。
溫棠深吸口氣。
蘇意前腳剛離開,
溫棠立刻扭頭,急聲招呼遠處侍立的周婆子,“現在就去大爺書房裡,把東邊小幾上那幾本書都給我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