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對。
“轟隆。”驚雷恰在此時炸響,幾乎同時,雨點狠狠砸在屋瓦上。
室内燭火被門隙湧入的風吹得搖曳不定,映得人影綽綽。
章堯掀簾而出,
狹小的空間裡很安靜,沒有一個人開口說話,唯聞窗外雨聲喧嚣。
溫棠轉身走到了門口,走到案後端坐的人才終于開口,“雨勢正急。”
現在出去,衣衫盡濕,殿前失儀在所難免。
他對侍立一旁的阿福吩咐道,“取傘來。”
阿福動作麻利地取來一把寬大的油紙傘。他走到溫棠身側,“秦夫人請。”
不知是否錯覺,阿福總覺得這句話剛說出口,屋内原本就凝滞的空氣,似乎又冷冽了幾分,比先前屋子裡面沒有一個人說話還要冷。
他搖搖頭,然後走上去,周婆子想要接過雨傘,這時候,外面傳來了張揚的腳步聲。
伴随着内侍的通傳,二皇子到了。
案後的章堯緩緩擡頭,站起身,目光并未落在溫棠身上,而是對着周婆子說,“到簾後暫避。”
周婆子也知道現在沒法出去,隻能跟溫棠到了内室。
簾後是一間書房,走進來,墨香更濃,書案上,雪白的宣紙鋪陳,鎮紙壓着,紙上墨迹猶新,一個碩大的“靜”字獨占半張宣紙,筆鋒冷峭,力透紙背。
旁邊攤開着一卷藍布封皮的佛經。
方才坐在這裡的人在焚香,謄抄佛經。
外間已響起對話聲,除了二皇子恣意的笑聲,還有一道清朗的男聲。
“章大人好雅興,獨自在此品茗聽雨?”二皇子笑。
然後他看向章堯,“章大人一向勤勉,我還以為你定在後面的小書房裡埋首公務呢。”
接着是章堯那清朗,此刻卻帶着一絲慵懶散漫的回應,“殿下謬贊,臣也是血肉之軀,非鐵打之身。案牍勞形之餘,總需片刻喘息,這公務嘛,”他頓了頓,“處理起來何其枯燥,偷得浮生半日閑,豈不快哉?”他語調微揚,竟帶了幾分平日罕見的調侃。
二皇子似是第一次聽章堯如此說話,驚訝地挑了挑眉,眼神狀似無意地往内室簾布一掃,再看向章堯時,唇角已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語帶狎昵,“哦?如此說來,倒是我來得不巧,擾了章大人的偷閑了?”
二皇子心情舒暢不少,先前隻道這位是塊油鹽不進的冷硬石頭,如今看來,倒也有凡俗之欲。
這樣的人,他才放心。
二皇子當真開懷大笑,擡腳就要往内室走,章堯面上笑意不減,不着痕迹地擋在了他身側,二皇子側頭,眼中興味更濃,“瞧你,莫不是這偷閑是紅袖添香?”
二皇子,“哪兒的侍女?”
“你喜歡?”
“何種模樣?章大人若喜歡,我再給你挑幾個送去便是。”
章堯順着二皇子的話茬,“殿下厚愛,臣心領。隻是臣一介書生,身子骨單薄,比不得殿下龍精虎猛。消受不起這許多美人恩。”
二皇子聽出他話裡的調侃,哈哈大笑,用力拍了拍章堯的肩膀,“無妨無妨,怎麼消受不起?章大人過謙了,罷了罷了,不擾你了,你且随意。”
二皇子帶着随從離開。
章堯關上了門。
門外,暴雨依舊滂沱,門内,燭火昏黃,将他的影子長長地投在地上。
裡面的溫棠聽見沒了動靜,卻不敢妄動,直到腳步聲在耳畔響起,她微愣,“嘩啦”,面前的簾子被倏然掀起,她猝不及防擡頭,跟章堯狹長的雙眼對上目光。
他個子很高,這般低頭俯視時,神情顯得格外冷漠,方才刻意為之的慵懶笑意早已蕩然無存。
他沒說話,也不側身讓路,隻是徑自越過她,走回書案後坐下,重新提筆,蘸墨,落筆于宣紙之上。
門簾無聲垂落,輕輕晃動,隔斷了内外。
周婆子連忙上前打起簾子,“大奶奶。”
溫棠走了出去,阿福已撐着傘等在門口,門一打開,外面風雨聲更急。
周婆子接過阿福手裡的傘,護着溫棠離開。
阿福待在門口,看着她們二人走遠了,這才抿了抿嘴,轉身進屋。
雨幕另一端,不遠處的回廊下,一柄西湖綢傘悄然撐開,傘下的溫知意靜靜站着。
溫知意跟着江道進宮之後,就也被小太監領着去了涼亭那兒,然後遠遠便望見溫棠坐在亭中,她剛想走過去跟她打招呼,溫棠卻已臉色冷淡地起身,跟着旁邊的婆子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涼亭。
溫棠看見她就起身離開,這讓溫知意臉上剛綻開的笑容瞬間僵住,那引路的小太監雖垂着眼,眼角餘光卻分明在她臉上掃了一下,更讓她面皮陣陣發燙。
從前在府中,溫棠剛進來時,母親不喜歡溫棠,是她央着母親請師傅來教溫棠認字讀書,然後學琴棋書畫,女紅禮儀,也是她帶着她一起去參加詩會雅集,見世面,博名聲,讓她得以在貴女圈中立足,免去了嫁入公府後可能遭受的嘲笑。溫棠如今的一切體面,人人豔羨的親事,算是她讓與的。
她的夫君是權臣,但是她的夫君卻是前朝皇子,将來更是......
罷了,溫棠畢竟是鄉野裡養大的女子,沒有學過多少規矩,看的不夠高,不夠遠也是在所難免。
溫知意握着傘的手緊了緊,升米恩,鬥米仇,古來如此。
溫知意輕輕歎了口氣,到底是好人難做。
她的視線再次投向門前站着的人,面容有幾分眼熟,是上次那個容貌昳麗得驚人的男子身邊侍奉的人。
溫棠怎麼會從那個人的屋子裡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