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會以為,我是追随你來法國的吧?”狄炎秋把杯中酒啜飲一口,看向慕維。
“我還真這麼想過。”慕維放聲大笑起來,企圖用誇張的反應來掩飾尴尬。
“那你想太多了,我來做生意的。”
“什麼時候來的?”
“幾個月吧,不到半年。”
“怎麼這麼巧?剛好找到我?”
“我說是緣分,你信嗎?”
“信。”慕維把酒一飲而盡。
他倒不是輕信于人,是想來想去,狄炎秋這樣的男人,要什麼男男女女沒有?确實沒有時隔兩年還不遠萬裡“追随”他的理由。
退一萬步講,即便狄炎秋曾經真的對他感興趣過,也不可能為一個根本拿不下的直男,放棄國内的舒适生活,來法國受罪。更何況,人家狄炎秋根本就不喜歡男人。
“華人圈子就那麼小,我要找華人導演,找到你頭上太合理了。”不曉得狄炎秋是出于什麼心态,還是嚴肅地解釋了一句。
“那你剛才放鴿子的姑娘,也是華人嗎?”慕維八卦起來。
“放鴿子的姑娘?”狄炎秋似乎沒明白他的意思。
“你剛才讓你叔叔給你取消的約會,不是跟姑娘嗎?”
狄炎秋眯了眯眼:“對,我隻喜歡華人。”
“隻喜歡華人?你是……自卑?”慕維調侃他。
狄炎秋足足愣了半分鐘,才反應過來慕維的意思——慕維在暗示他硬件太小,對着洋妞不夠用。
“要不要我現場硬一個來自證一下?”狄炎秋說罷就要站起來。
這誠意十足的架勢看得慕維老臉一紅,趕緊攔住了他:“你大,你大,你最大。”
慕維認慫了。
跟狄炎秋濫俗玩笑開到這份上,慕維終于感覺一切都對勁了——狄炎秋不但是直男,而且對自己毫無非分之想,還在跟女孩子約會。
這份确認,讓他安心的同時,也讓他對狄炎秋産生了一些内疚——之前對狄炎秋的猜測,無論是性向還是性格,都是錯的。
“就因為你,到嘴的肉飛了,”狄炎秋一臉埋怨,“你得補償我。”
狄炎秋說到“補償”二字,低笑了一聲,幽深的眼底閃過一絲流彩,被昏暗的燈光染得十分暧昧。
要不是深知彼此都是直男,慕維甚至以為他在勾搭自己。
“行啊,你喜歡什麼play,我盡量配合。”
“先欠着!等想到了再兌現。”
此時,酒吧裡放起了《 Por Una Cabeza 》。
這是《聞香識女人》裡的經典舞曲,這電影是慕維最喜歡的電影之一,但他喜歡的原因,也隻是因為表演好,拍攝優,劇情棒。對觀衆普遍津津樂道的阿爾帕西諾的那段探戈,他倒是沒什麼感覺。
音樂開頭剛起,狄炎秋的表情就明顯興奮起來,他眯着眼,一手捏着酒杯,另一隻手解開了黑襯衫最上面的兩顆紐扣,向後撸了一下頭發,站了起來。
他走到舞池邊,在一個鬓發斑白的法國女人耳邊俯身輕語了幾句,女人點點頭笑着說了個“Bien sur”,狄炎秋便牽起她的手,帶着她滑進舞池,随着音樂跳起探戈來。
跳探戈的狄炎秋像芬芳的毒藥,緻命又迷人。
一舞終了,掌聲四起。
狄炎秋優雅地對法國女人行了個紳士禮,法國女人也淑女地回了個屈膝禮,兩人相視一笑,各自回到各自的桌邊。
此時此刻,慕維第一次切身體會到了電影裡阿爾帕西諾那段探戈的意境——浪漫,極緻的浪漫。
浪漫,似乎是世人對法國最大的标簽,也是最大的誤解。
法語的浪漫這個詞是Romantique,音譯就是羅曼蒂克,這詞的詞根是Roman,Roman是法語小說的意思。所以Romantique本是一個形容文學的詞——好的小說要有戲劇性,有沖突感,說白點就是平湖翻浪,一波三折。
浪漫是一種充滿戲劇性的沖突美。不是唯美邂逅,不是燭光美酒,不是鮮花大餐,不是誓言禮物,更不是那些人工堆砌出的火樹銀花。
而是戰火紛飛中的一曲肖邦,絕境掙紮中的一枝玫瑰,面臨死亡時的一個深吻,或者如狄炎秋之所行——在酒意微濃,氣氛正好時,跟一個陌生人無言共舞,之後一别兩寬。
“為什麼選她?”慕維看着周圍的各色年輕美人,詢問剛跳完舞回到桌邊的狄炎秋。
狄炎秋額頭和脖頸上挂着細細的汗,在燈光的反射下,亮晶晶地貼在蜜色的皮膚上,像夏日冰啤酒的瓶身。
他舉起酒杯,把酒一飲而盡。
“這你就不懂了,真正的美好,是在巅峰時戛然而止,要找個年輕姑娘來這麼一出,接下來勢必要進行下一步,欲.望和貪婪會破壞一切。”
狄炎秋說話的時候神采飛揚,像浪蕩的海妖。
慕維是個導演,導演都是喜歡沖突的,戲劇沖突,文化沖突,階級沖突,人性沖突,沒有沖突就沒有故事,沒有沖突就沒有電影。
喜歡沖突感的慕維覺得狄炎秋這個人很妙——兩年前還不識眼色,像個偏執的戲瘋子,兩年後,可以輕松挽着陌生女人共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