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路公車的站牌前,宋北晴站在餘愁身邊,一會兒擡頭望望天,一會兒低頭看看地,一會兒轉身看看旁邊一言不發的餘愁是不是還在呼吸。
夜晚的風很涼,街道的兩側是遮天蔽日的古松,人們站在摻雜着松木香的晚風裡,很像一隻浮水而出的魚,地面消失了,他們穿梭在空蕩無依的樹林中,竟然沒有墜下去。
約莫過了十分鐘,路邊昏昏欲睡的人們終于睜開了眼,一輛車停在了他們面前,等待的乘客們一哄而上,等宋北晴和餘愁上了車,車上隻剩下一個座位。
餘愁不想坐,但宋北晴怕他身體不舒服,以讓他幫自己拿東西為理由,一把将他按到了座位上,然後把懷裡的一堆已經快要團成一團的唱片和宣紙遞給了他。
餘愁擡起頭,看着宋北晴沉默了半晌,歎了口氣,讓宋北晴把肩上的包也給自己。宋北晴欣然一笑,乖乖地把包拿給他。
餘愁看宋北晴的包沒裝什麼,就把雜亂的物品整理好,拉開拉鍊,想把東西塞進包裡,宋北晴看着餘愁的動作,等拉鍊快拉到底了,他才想起來什麼,瞬間心生不妙。
壞了!
他想要出聲阻止,可惜已經晚了。餘愁十分利落地打開了背包,而包裡赫然躺着的,是那本他下午才買,連外面的塑料膜都還沒來得及拆的《墜落恒星的孩子》。
宋北晴心虛地看着餘愁,眼睜睜看着他的眼神從好奇,到驚訝,再到不解,而後裝作無事發生的樣子,把東西一股腦地塞進了包裡,最後用力地拉上了拉鍊。整套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包裡看到了什麼羞恥的東西。
宋北晴站在一旁不知道說什麼,難道讓他說“你别裝了我知道你是秋心,你還是乖乖地坦誠相待吧”,還是“餘愁我們來玩猜猜你是誰的遊戲吧,你是那個作家”!可是他們這種任何個人信息都沒向外界透露的人,就是不想有人打擾他們的生活吧。
他十分懊惱,宋北晴啊宋北晴,你手怎麼那麼賤呢?
正好這時公車到站,坐在餘愁旁邊的乘客下了車,兩人僵持了半晌,餘愁才往裡挪了個位置,擡頭對宋北晴道:“你坐吧。”
宋北晴尴尬地笑了笑,僵硬地坐下,可身體在倚上座椅靠背的那一刻又猛地彈開,立即呲牙咧嘴發出一陣陣“嘶”聲,靠,疼死他了!
剛才撞得那下有些狠了,他不用力時還感覺不出來,一碰到椅背卻立刻覺得後背像被無數根針紮一樣,抓心撓肺的疼了好一陣。
他這一下的反應讓餘愁看出了不對勁,餘愁轉過頭來看他:“你怎麼了?”
宋北晴搖搖頭。
餘愁馬上看向他的肩膀,像是在極力回想些什麼,最後眉心緊皺,低聲問:“你剛才撞到肩膀了?”
宋北晴隻好扯着嘴角笑了下,理直氣壯地道:“我隻是撞了下而已,頂多兩三天就好了,你那低血糖就不是那麼容易養好的了。”
餘愁實在不知道這種事情有什麼好比較的,他沉默地看着宋北晴,靜靜地聽他禍水東引,把話題又引到了自己身上,隻好無奈地道:“我回去拿創傷膏給你。”
說完後,餘愁别過頭去,一動不動地看向窗外逐漸濃重的夜色。宋北晴看着他鑲嵌在夜色裡的側影,欲言又止。
不知過了多久,宋北晴默默道:“不瞞你說,這個秋心是我偶像,哈哈。”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偏偏說了這句話出來。
餘愁轉過頭來,似是不可置信地笑了下,而後以一種“信你個鬼”的語氣吐出一個字:“哦。”
“你不信啊!”宋北晴急了,瞬間提高了音量,仿佛這樣就能讓他的話顯得更有說服力似的。
餘愁嫌棄地眯了眯眼,擡手按了按自己的右耳,煩躁地提醒他:“我信,我有說過我不信嗎?是不是你偶像跟我有什麼關系,你能不能小點聲。”
宋北晴哼了一聲,閉上眼睛不再看他。黑暗中,他聽到餘愁微微歎了一口氣,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過後,車廂裡隻剩下車載電視的聲音,融化進窗外的車水馬龍裡。
宋北晴暗暗一笑,不可否認的是,比之一本正經的餘愁,他宋北晴在耍無賴這條道路上還是一騎絕塵遙遙領先的!
半小時後,公車在離他們小區最近的站牌停了下來。餘愁讓宋北晴在樓下等着,進屋拿了一支喜遼妥、酒精棉簽和替換紗布給他。
“這麼多啊。”宋北晴接過來,又想起餘愁還沒吃晚飯的事情,生怕他再暈倒,于是讓他到自己那裡吃飯。
餘愁搖搖頭:“不用,我不餓。”
“你都低血糖了,還不餓?”宋北晴瞪大了難以理解的無辜雙眼,“行,你不去也行,我那小破地方容不下您這尊大佛,那我做好飯給您送下來總可以吧。”
餘愁:“……”
宋北晴雙手抱臂,跟餘愁僵持着,最後是餘愁敗下陣來,瞥了宋北晴一眼後走在前面,自顧自上了樓。
開門後,宋北晴十分殷勤地把新拖鞋遞給餘愁,而後放下書包就往廚房的方向走。
“等一下。”餘愁叫住他。
宋北晴轉過身來,詫異地看向餘愁:“怎麼了?”
餘愁指了指宋北晴的左肩:“先看看你的傷。”
宋北晴愣了片刻,而後抻着脖子往自己背上瞧了一眼,艱難地舉高左手轉了一圈:“嗐,你不說我都忘了,你看沒什麼事兒。”
餘愁堅持道:“還是看一下吧,你這做廚子的手可别廢了。”
宋北晴覺得這話别扭,不禁笑道:“明明是關心人的話怎麼從你嘴裡說出來就那麼奇怪呢?”
餘愁覺得他啰嗦,上前一步扯開他的T恤,就看到他靠近肩胛骨的地方青了一片,還有一個傷口出了點血,隻不過宋北晴的衣服顔色太深,所以才沒察覺。
宋北晴瞬間急了,忙伸出手來把露出半個肩膀的衣服扯回去,一臉被人占了便宜的模樣,磕磕巴巴着道:“你……你這人怎麼還霸王硬上弓啊!”
“别廢話,磨磨唧唧你是不是男人。”餘愁皺了皺眉,重新拉下他的衣服,用棉簽沾了酒精立刻抹到了他的傷口附近。
“嘶——”
酒精侵蝕傷口的疼痛伴随着冰冰涼涼的觸感瞬間附上宋北晴的身體,餘愁擦拭傷口的動作很輕,冰涼的棉簽在宋北晴自己看不到的身體上肆無忌憚地遊走,像是一隻正在巡視領地的野貓。
餘愁的呼吸噴在宋北晴的肩上,如同蝴蝶停駐在花蕊之上撲扇翅膀,他周身都被餘愁腕間那串珠子的香氣包裹着,慢慢的,這疼痛在密不透風的房門裡就走了形,一陣怪異的感覺逐漸侵蝕了宋北晴的身體。
咦?
我靠!
這是要幹什麼?
宋北晴察覺到身體的變化,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眼,而後默默向下瞟了一眼,理智崩塌之後,他唯一能做的事情隻剩下不斷地在心裡大喊,我靠我靠靠靠靠!
宋北晴你個大傻叉!
他在一旁兀自震驚着,餘愁利落地消好毒,在傷口處貼上紗布,又把喜遼妥用棉簽抹在青紫的地方,等他把這一切做完,看到的就是一個臉紅的跟隻蒸熟的大螃蟹無異的宋北晴,他詫異地看了宋北晴一眼,一絲不苟地整理好東西,淡淡道:“有這麼疼嗎?别忘了去打針破傷風。”
宋北晴說不出話來,慢吞吞地搖搖頭,而後拉上衣服,飛快地轉身走向廚房,留下輕飄飄的一句:“你坐會兒吧,我去做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