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歲那年,我遇到一個小姑娘,更準确地說應該是,我撿到一個小孩子……”
餘愁看向宋北晴:“撿到?”
宋北晴點點頭:“她叫小星,我撿到她時,她穿了一身花裙子,懷裡抱着一隻兔子玩偶,開口就喊我‘媽媽’,說來有趣,我是因為她才開始學做飯的。
“我之前跟你提過,我爸爸是警察。我以為小星是跟家人走丢了,就想讓我老爸幫她找到家人。結果第二天我放學回家的時候,老爸又把小星帶回了家,我以為是還沒找到人,結果我老爸說,小星不是走失,而是被他父母遺棄了。那幾天,媽媽也不去上班了,一直在家照顧小星,市局還來了一位女警保護我們。
“等我長大一些後,我才知道這件事的全貌。警察當時查了失蹤兒童報案,發現小星的父母曾報過失蹤,但是奇怪的是在報案兩小時後就被撤案了。警方調查到,小星的父母有過吸毒前科,還因為虐待兒童被社區警告過。老爸他們趕去小星父母家時已經人去樓空,并得知小星的父母因為吸毒負債累累,卻在短時間内有了一筆20萬的收入,還清了債款。
“難道是販賣兒童?”
宋北晴忽然附上餘愁的手:“對,不是走失不是遺棄,而是被她父母賣給了器官販賣團夥。”
不知是被他握着的那隻手太過用力,還是這件事太過令人心寒,餘愁有些喘不過氣。
“醫生在給小星做體檢時,發現她身上有小面積燒傷,她的血型和一些生理指标被特别标記過,這在地下器官販賣中意味着她已經被'預定'給了'某個買家'。而且這個買家一旦鎖定目标,絕對不會輕易地放過小星。所以警方才派人來保護我們,老爸和女警問了小星很多事情,但小星一直表現得很恐懼,隻知道她是因為一場火災才逃了出來,剩下就是不停地說‘不要把我關起來,小星怕黑’。
“那幾天我也不去上學了,一直在家陪小星玩,我也會唱歌給她聽。後來警察告訴我,讓我陪小星畫畫,特别教我旁敲側擊地讓小星畫一些有深刻記憶的畫,我記得當時她畫了好多,她的爸爸媽媽,她懷裡的那隻兔子,還有一座房子。
“期末那天,我去學校考試。推開門後看到了直到今天還讓我心有餘悸的一幕,老媽倒在地上,額頭被人砸破,流了一地的血,而那個女警……犧牲了。我隻是晚了五分鐘,卻葬送了兩個人的命……”
原來是這樣。
所以他才會那麼着急,所以才會在看到自己躺在地上時那麼手足無措,玻璃插進血肉裡,第一句話卻是問“餘愁你還活着吧”這麼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
餘愁察覺到宋北晴握着他的那隻手更用力了,怕他撕裂傷口,于是用另一隻拍了拍他的手背表示安慰,宋北晴這才放松了些。
“監控顯示,在我到家五分鐘之前,犯罪分子僞裝成上門送水的人帶走了小星,可還是讓他逃走了,警方搜查了現場,看到了小星新畫的一幅畫,就是那座房子,房子頂上畫着一個十字架,幾個小孩子站在房子外,周邊是火和代表黑夜的星星。很快,警方根據罪犯脖子上挂的十字架和小星的那幅畫鎖定了犯罪現場,可笑的是,那是一座老教堂。警方已經前期探查到雲城當時失火的幾個地方,而那座教堂就在鎖定名單之中,可誰知還是晚了一步。
“警方立即行動,迅速搗毀了藏在教堂地下室的犯罪窩點,救出了10個孩子,可我再次見到小星時卻是在醫院,她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滿了管子,老爸告訴我,小星的腎髒和眼角膜被人取走了,小星也快要去天堂了……
“我記得小星臨走之前跟我說,說我來晚了,她要走了,說她害怕天黑,讓我唱歌給她聽……為什麼會這樣呢,明明小星什麼都沒有做錯,難道她來這人世一遭就是為了受盡苦難,就是為了證明人心是有多麼的不堪嗎?”
“宋北晴。”
餘愁叫了他一聲,宋北晴轉過頭,一滴淚從他的眼角落下,與先前幹涸的淚痕彙成一線。宋北晴看着他搖了搖頭,繼續道:
“後來老爸帶我去看了庭審,那個團夥的頭目說的話至今令我記憶猶新,他自稱是一個救死扶傷的醫生,說小星不過是個有高功能自閉症的傻子,可她的腎髒救了一個“大人物”,她的眼角膜讓兩個人重見光明,難道不是一種恩慈嗎?
“可是餘愁,難道人的價值能用數量來衡量嗎?難道擁有特權就能胡作非為嗎?難道就能把人像貨物一樣分成三六九等,再标上價碼來肆意買賣踐踏嗎?”
餘愁歎了口氣,沒有直接回答他:“宋北晴,是不是因為小星,你才給妹妹起名北星的?”
宋北晴愣了愣,而後點點頭:“嗯。”
餘愁:“你一直對小星,甚至當初倒在血泊裡的女警和母親心懷愧疚,恨自己沒早到五分鐘對嗎?”
宋北晴哽咽了一下,仿佛在吞咽揮之不去的回憶:“是,要是我早到五分鐘……”
餘愁拍拍他的手,打斷了他的思緒:“别想了,不管有多少種可能,以後都不要再想這件事了。過去是永遠無法改變的,能改變的隻有當下和未來,對于過去你唯一能做的隻有接受和銘記。”
“什麼?”
餘愁認真道:“人本來就是被規訓的生物,我們無法期待所有人形成符合社會發展需要的情感、态度和價值觀,但是我們至少能守住自己内心的幹淨,銘記那些為之努力、抗争,甚至刀刃己身、付出生命的人,記得小星,記得那位女警,也記住被救出來10個孩子吧。”
“宋北晴,他說的不對,恩慈不是價值衡量的取舍,更不是自我感動的善行,而是永遠保持悲憫、保持對他人苦難感同身受的能力。”
宋北晴看着餘愁的眼睛,那雙琥珀色眼睛此刻正閃閃發亮,像是落了兩顆星星。
“有人始終活在一幅人為打造的牢籠裡不得解脫,可你不一樣,你可以站在污濁俗世的對立面,在認清這個世界之後,仍舊對生活保持熱愛和希冀,一腔孤勇,堅定向前。”
銘記……悲憫……孤勇向前……
一股熱流湧上心田,那首《天黑黑》忽然唱到了下一句:
下起雨,也要勇敢前進
我相信,一切都會平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