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旁若無人,移動黑白棋子,進行一場不聞金鼓、不見硝煙的拼殺。
“大公子哥哥,你會下棋啊?”姜映真見他下得專注,好奇道。“可是,自己跟自己下,有什麼意思呢?”
平白卻拉過她,“大公子最讨厭别人在下棋的時候打斷他,你能不能先别說話。”
姜映真無辜道,“我又不知道,你那麼兇做什麼?”
“薛妹妹,你感興趣嗎?”兩人争執之間,衛侯玉擡眸問她。
“我......大公子哥哥屬實擡舉我了,我隻是一名蠻女,沒有學過下棋,我師父也不會。”姜映真難為情地垂下腦袋。
衛侯玉卻道,“沒關系,薛妹妹,你要想學的話,我可以教你。”
呵,衛侯玉突然這麼好心做什麼?
姜映真一愣,有點兒摸不清他的腦回路。
不過衛侯玉都這麼說了,自己貿然拒絕定會引起他的懷疑。
她笑得開懷,眼睛亮晶晶的,“大公子哥哥,你真的肯教我嗎?”
衛侯玉颔首,也笑,“當然。”
連敗了三場之後,少女灰心喪氣,她氣餒地摩挲手中的一顆白子,“大公子哥哥,我......我是不是太笨了,要不然,我還是放棄......不掃你的雅興。”
平白鼻孔哼了一道冷氣,心中道,是啊,你可算知道了。
薛姑娘,見你平時氣人挺厲害,沒想到腦瓜這麼笨!
雖然大公子的棋藝高超不可否認,但這絕不是她寥寥幾子便敗下陣來的理由。
更何況大公子對她刻意手下留情。
又一局,境況慘烈,平白不忍直視。
——唉,薛姑娘的智商可見一斑。
姜映真垂頭喪氣,一向笑嘻嘻的伶俐姑娘,此刻卻少見地愁眉苦臉。
少女面對的,是一盤與她而言,糟糕到了極點的局面。
她的聲音低低的,難掩沮喪,“怎麼又輸了?大公子哥哥,你不肯讓我一下嗎?”
平白的眼睛快要翻到天上去了。
他心道,大公子給你放水,狠到連他都快看不下去了。薛姑娘你自己悟性太差,又能怪得了誰?
“薛妹妹,沒關系,你第一次接觸圍棋,能下成這樣已經很好了。”衛侯玉安慰她。
“大公子哥哥,你脾氣真好,我下得這麼爛,你也不生氣。”少女怯怯地望向他。
平白正欲收拾殘局,卻聽少女忽道,“大公子哥哥,你教的什麼圍棋的,于我而言太難。“
“其實,吳川有一種弈棋,名曰‘連五子’。下法嘛,與圍棋不同,一人執白子,一人執黑子,誰先用五子連成一條直線,誰就是勝者。”
衛侯玉一聽,露出興味的表情,“是嗎?聽來甚是有趣。”
平白卻不解地望了淺笑的年輕男子一眼。
京城弈棋者甚多,棋法層出不窮,也有連五子的玩法,怎麼大公子卻要裝作一副沒聽過的模樣?
“連五子”不以吃子論成敗,講究“守之以仁,秩之以禮”的棋理。故而,盛京喜愛“連五子”的達官貴人也不少,贊其為“日月如合璧,五星如連珠”。
少女噘嘴,“反正,下棋也是為了尋樂,不如大公子哥哥與我一同切磋幾局如何。
我不是争搶好生的性格,卻也不甘心輸得凄慘,讓大公子哥哥小瞧了我。”
衛侯玉見她這副幼稚模樣,不禁失笑,“薛妹妹聰明伶俐,我可不敢輕視薛妹妹。”
換成連五子,誰知,碰了一鼻子灰的少女,難得赢了兩局。
十四歲的漂亮少女笑得開懷。
她一臉期待地望向對面的清俊公子,咬唇羞澀道,“大公子哥哥,我下得怎麼樣?”
“薛妹妹深藏不露,原來是弈棋高手。”衛侯玉将她的喜悅盡入眼中,眸底閃過一絲連自己都沒有察覺的笑意。
“哪有,不過是熟悉罷了,大公子哥哥沒有接觸過‘連五子’,我這樣會不會有點勝之不武?”
少女笑得狡黠,露出了潔白的小虎牙,宛如一隻伶俐的狐狸。
衛侯玉淡笑。
“怪不得大公子哥哥喜歡下棋,棋局變幻莫測,稍有不慎便會釀成大錯,真是好有意思。”赢了兩局的少女笑得開懷。
“是呀,但我認為,薛妹妹聰明伶俐,也如棋子一般奇妙。”衛侯玉笑着望她,意味深長道。
“哦,大公子哥哥說的我聽不明白,你我之間,有什麼直接說就好啦。”少女輕蹙柳眉,她輕搖了頭,一雙杏子眼彌滿三分疑惑。
衛侯玉直勾勾地審視面前的少女,“薛妹妹,有一點兒我一直很好奇,你是自幼生在吳川嗎?怎麼會說外鄉話呢?”
淺色的瞳孔本應是柔和的。
但此刻,他的目光異常犀利,仿佛少女的任何謊言都難逃他的一雙眼睛。
平白也是好奇地盯着她。少女身上疑點重重,讓人不忍去撥開她周圍的層層迷霧,解開少女的真面目。
少女恍然大悟,柳眉舒展,“原來是這樣,大公子哥哥果真細緻入微,連如此微不足道的細節也注意到了。”
接着,話題陡然一變。
少女眨了眨眼睛,頑皮道,“那請大公子哥哥猜一猜,我到底是不是吳川人呢?”
“我猜,”衛侯玉話一頓,狹長的丹鳳眼劃過一抹寒流,“薛妹妹絕不是自幼生在吳川的。”
少女聽得欣喜,鼓掌道,“大公子哥哥猜得不錯,我的确不是自幼生在吳川。”
平白瞪目結舌,啊?薛姑娘難道也是被流放到此處的嗎?
可是,一名十餘歲的幼女,又犯了什麼罪行呢?
“薛姑娘,你是因家族牽連呢?”平白急于尋求一個答案。
“不是哦。”姜映真笑吟吟地否認,“我隻是一名農戶家的姑娘。”
“薛妹妹,那你的家人呢?”衛侯玉問。平白疑惑,少女孤零零一人,的确沒見過她談及家人,
姜映真捏棋子的手指一僵,她就說好端端的,衛侯玉整這麼一出作甚。
原來是為了審訊她。
衛侯玉既然這麼問,必然對她的背景了如指掌。
姜映真索性實話實說,“大公子哥哥有所不知,我一出生便沒見過父母雙親是何模樣,隻跟着阿嬸阿伯讨生活。十歲那年清河村發了水災,我誤乘了出海的漁船,一路到了吳川。”
反正清河村已毀,縱使衛侯玉想查也查不了。
“好在,師父見我可憐,好心收留了我。”提及心酸過往,少女聲音也哽咽了三分。
衛侯玉歎惋,”抱歉,薛妹妹,觸及了你的傷心事。”
室内一陣默然。
平白對姜映真的讨厭少了一分,這名蠻女性子古怪,竟是遭遇了此等慘痛經曆。
“哎呀,大公子哥哥,你陪我下棋,我開心還來不及呢。我看,待會兒傷心的應該是你。”少女眸光狡黠。
衛侯玉一愣,十幾歲的姑娘,未免玩心重了些。
“大公子哥哥放心,沒準兒我心情一好,會讓你幾子呢。”少女隻顧着開心,才發現第三局,自己竟然輸了。
姜映真杏眼睜得圓溜溜的,她不可置信地望着棋局,又看着對面的年輕男子。
霎時間,她唇邊的笑又褪去了。
“大公子哥哥,你怎麼又不肯讓我。你先前沒有玩過‘連五子’,為什麼兩局下來,比我還要厲害?”少女腮幫子鼓鼓的,像隻生氣的小倉鼠。
衛侯玉謙遜道,“哪有,若不是薛妹妹傾囊相授,我怎麼會領略到世間還有如此有趣的弈棋呢?”
“好呀,大公子哥哥這般聰明,說不定下第一局的時候便讓着我。”少女注視他,恍然大悟。
多餘的第三者平白,向她投以贊賞的目光,薛姑娘還是有腦子的。
衛侯玉輕笑不語,惹得少女半惱半喜道,“還是多謝大公子哥哥手下留情,讓我僥幸赢兩局,總算沒有先前那麼難受。”
“與薛妹妹下棋,可謂一件趣事。”衛侯玉笑吟吟地直視近在咫尺的少女。
察覺清俊男子的眼神投在自己身上,少女面額發燙,羞赧地低下頭,不敢再與他視線相迎。
無人看到的地方,姜映真的唇角劃過一絲玩味,知道自己方才的表現令衛侯玉還算滿意。
她怎不知,衛侯玉約自己下棋,不過為了借機試探自己。
若是太過聰明,必将會被當作衛家派來的奸細;若是表現平平,裝成一名粗淺的蠻女,他又會對她大失所望。
衛侯玉啊,你可真是難伺候。